小鸡岛,包子店中,陈裕权把一笼刚包好的包子放入蒸笼。
“小陈,来两个肉包,再来两个咸菜豆腐包。”张大爷散着步,按惯例来到他店中买早餐。
“拿好,七元。”
交接着,他余光撇见一个身影,视线顿时变像碰着磁石般被吸引了过去。
好家伙,敢在岛告示栏上贴小广告,陈——岛现任纯净小岛协会主任——裕权把袖套一别,便跨出店前上阻止。
“您好,本岛告示栏除岛上公共事物外不接收任何广告,如有需要,请向岛办事处申请后张贴在广告栏上。”
天光将广告上部分信息带入他的眼中,寻人……好多个零啊。
“哦。”那人身影一闪,只顿时不见了
这声音好像做了十年的梦。
“如果你要找人,更有必要向岛办事处申理,小鸡岛民众将齐心帮你寻回亲友。我是纯净小岛协会主任陈裕权……”
那人猛然转过头,过腰的长发飞扬。
“师……”他脱口而出,想要呼唤那个亲切眷恋的称呼,却止住了。
你偷学邪功血魔大法,早已不是天莲派弟子,没资格叫我师姐。
十年前便如此了。
那十年后会如何呢?
景象一糊,他突然被扯下半截,对方的眼兀然占据了他全部视线。两镜对照,互涵万千彼此。
十年了,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此刻却跳得如此雀跃。
好痛……他感到对方放到自己双肩上的手在缓缓收紧,随着她瞳孔逐渐放大,喷吐出的气息愈发冰冷,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莲?”陈裕权开口了,这却打破了沉默的禁锢。
那双血红的眼逼近了,缓缓地,缓缓地,带着沉黑的繁复情绪,带着难言的恐怖与渴求,令对视者如临深渊。
血色的尖牙已经对准了目标,甚至那锋锐的寒意已使猎物的皮肤感到刺痛。
陈裕权的眼睛睁大了。
细密的痛楚与痒麻从唇上传来。
赤牙鬼在吸血。
……
玄武国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弱者在死前不敢呼救的地方。
要么变得强大,要么沉默着死去。陈裕权眼睛平静倒映着天连派的白阶。
奈何,明月溢彩,波光随之粼粼。
那就是……天莲派的大师姐,江惠莲。
她那淡漠澄净的眼扫过全部行拜师礼的门徒,让陈裕权的心擅自加快了节拍。
春,微雨,阴,却并不暗淡。所有的绿色纷纷随水波逆流,轻功微点,他终于能跟上师姐的步调了。
树枝轻颤,他被打破了平衡,向下方坠去。
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真气流转,他们轻盈地掠过莲池。
天光大盛,碧玉生辉,只映一人。
陈裕权从此跟在大师姐身后,因为喜欢,所以他愿意忽略所有。
大师姐很忙,修炼功法,督看师弟师妹,处理门派事务,但她总有能力在光阴的间隙中照亮他的每一天。
在师姐逐渐放松的表情里,在师姐逐渐温暖的双手上,在师姐逐渐微热的耳廓旁,他能感受到两人的心逐渐合拍。
叱骂我吧,因为我是蛇,我会在惊蛰的雷中狂舞,向你展示我的花纹。
包庇我吧,因为我是禁果,在给予你智慧的同时,暗含被逐出乐园的条件。
他奔入伞中,握住那双手。伞在雨中创造出一个独立的空间,只属于此时的二人。
“要是这场雨永远不会停就好了。”
围巾裹住他的脖子,金环隐在他的裤脚下。而另一个人身上,只有白净的派服。
“师姐,我喜欢你。”
散落在地上,纸糊的极乐在雨下消融,化作白莲上的冷光。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生活,甚至是离开玄武国,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个包子店,开开心心的生活。不用再遵守什么戒律了,也再也不用……”
暖玉在崩裂前,鼓起勇气,倾吐尽了所有的光华。
“为什么……,难道你要留下来当掌门吗?”尽失一切的石头在雨中承受万千打击,春寒如此料峭啊。
他失声了,而强者沉默地从他身边经过。
从前被他忽略的一切都压迫了下来。
“哈哈哈哈……师姐怎么会喜欢他这么弱的?玩玩而已啦!”
由春到夏,他的呼告。“错的不是我,是这门派淤腐的规矩!”
由夏到秋,他在泥中挣扎。“为什么白莲能把饱含爱意的心裂成数瓣,却对污泥的恶无限包容?”
石头没入黑暗。
看着高台上托付众望的天莲,他再也感到不到希望。
镜映白阶,照出的却是淌溢鲜血的美景。
怨恨我吧,因为我是双刃的自尊,是不言的激梦,是沉黑的希望,是隐秘的誓言。
江惠莲倚在屋檐下,看着碧绿的残蝶在秋雨中纷零,它将死在冬前。
雨啊,她失神地伸出手,却只觉阴冷刺骨。
你离开了,我却无法适应这四季更迭之变。
对不起……
“血,我需要很多血,我要将这被囚之恨还报他们,我要他们的恐惧与力量。杀上山,杀了那些曾伤害你的人,杀了那个掌门。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这个怪物对着阳光,眯起眼,咧开了一道血弧。
当江惠莲从满目疮夷的白阶跑到天台上时,当她推开一个个僵硬恐惧的背影来到战场中心时,当她从浓烈的血腥味与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回过神来时,她终于将眼前的怪物与那个美好炽烈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是……阿权。
怪物回头,四目相对,终将一切撕碎,无法挽回。
“啊!”陈裕权发出一声惨嚎,跪倒在地,血魔庞大的身躯在那枯瘦的基点上狂舞,欲撕裂而出。
都是因为她,他才会变成这样……
当师尊引动真气,要将这一耻辱诛杀时,江慧莲终于挣脱了一身坚冰,跪下为他解开了死局。
那一刻,她的眼睛溢满了真正鲜活的色彩。
“师父,对不起,是我喜欢上他了。”
为此,她愿意承担,一切。
天雷响动,她望向师尊的手,那双曾经为幼小的她隔绝雷声的手,那双从来只慈爱轻抚她的手,那双干枯苍颓的手,只觉心中的疼痛远超身体。无一丝呻吟,却振聋发溃。
师尊,请不要为我流泪。
“谢谢师傅。”
她到底只能在大门合拢前,说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