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飘着浓浓的药味，混杂着陈皮甘草的甘苦气息。
坐诊的老大夫从厚厚的老花镜后抬起头，看见姜念，脸上立刻堆起和蔼的笑纹。
“小念来啦？你师父还没回来呢？”
姜念“没呢。”
姜念把背篓放在柜台边，踮起脚尖把一包包药材拿出来
姜念“李大夫，这些是晒好的柴胡和忍冬藤。”
李大夫接过药材，仔细捻开查看成色，又凑近闻了闻，点点头
“晒得干，品相也好。这位是？”
他的目光越过姜念，落在她身后的男孩身上。
谢淮安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
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手指在身侧微微蜷起。
姜念很自然地抱住谢淮安的胳膊，仰起小脸，声音又甜又软
姜念“这是我表哥，淮安哥哥。他来陪我住一阵子。”
谢淮安愣住了。
淮安哥哥。
明明是随口编的假名，从她嘴里叫出来却像裹了一层蜜，甜丝丝地钻进耳朵里。
他感觉到姜念柔软的小手紧紧挽着他的胳膊，隔着粗布衣袖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混合着冬日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让他莫名心跳漏了一拍。
耳朵尖悄悄红了。
脸颊也微微发烫。
李大夫倒是没在意，只笑道
“挺好，有个伴。这些药材，我给你算……”
走出医馆时，谢淮安还处在一种微妙的恍惚中。
除了妹妹，从来没有别的女孩子这样叫过他。
那些世家小姐见了他，都是规规矩矩地喊“刘公子”，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恭敬或讨好。
可姜念不一样。
她叫得那么自然，那么亲昵，好像他们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
姜念“发什么呆？”
姜念扯了扯他的袖子，把他从思绪里拉出来
姜念“走，我请你吃馄饨。”
街角支着一个小小的馄饨摊。
油布棚子下摆着两三张旧木桌，老板娘系着围裙在锅灶前忙碌，热气蒸腾而上，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她看见姜念，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小念带哥哥来啦？坐坐坐。”
姜念“婶子好，我们要两碗馄饨！”
“好勒！婶子多给你们下几颗！”
姜念“谢谢婶子！”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来。
粗瓷碗里，清亮的汤底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点油星，馄饨皮薄得透出里面粉嫩的肉馅，
一个个像小白鱼般浮在汤面上。
香气扑鼻而来，带着面粉的暖香和肉馅的鲜甜。
姜念吹了吹，小口小口吃起来。她吃东西时很专注，眼睛微微眯起，鼓起的腮帮子随着咀嚼轻轻动着，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偶尔烫到了，她会吐吐舌头，呼呼地吹气，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谢淮安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看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爬山，采药，吵架，赶路，卖药。
谢淮安干了许多从未干过的事情，
可奇怪的是，此刻坐在这里，他心里却有种久违的轻松。
那些血淋淋的回忆，那些沉重的仇恨，好像暂时被山风吹散了，被草药的清香覆盖了，被这碗热汤的温度融化了。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
就在这时，旁边桌子坐下了一家三口。
父母带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吵着要吃糖，父亲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母亲则温柔地擦掉他嘴角的汤汁。
“慢点吃，小心烫。”
谢淮安的动作僵住了。
勺子里的馄饨掉回碗里，溅起几滴热汤。
他想起父亲也曾这样摸他的头，母亲也曾这样叮嘱他小心烫。
那些画面那么清晰，清晰得就像昨天。
可转眼间，父亲倒在血泊里，妹妹被他送给了陌生人。
而他自己，像个乞丐一样坐在这里，吃着别人请的馄饨。
所有的轻松瞬间消失。
阴郁像冰冷的潮水从心底涌起，淹没了他刚刚亮起一点的眼睛。
仇恨在胸腔里重新燃烧起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烧得他握勺子的手都在发抖。
他放下勺子，再也吃不下去了。
姜念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看他
姜念“怎么了？不好吃吗？”
谢淮安没说话，只是盯着碗里的馄饨，眼神冰冷得像结了冰。
姜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一家三口，看到了父母对孩子的疼爱。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用勺子舀了一颗馄饨到谢淮安的嘴边。
他眼里的阴郁和狠厉并未完全褪去，像受伤的野兽刚刚露出獠牙。
那些好不容易在爬山采药时卸下的防备，在这一刻又层层裹了回去，裹成一身的刺。
姜念心里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只是固执地举着勺子，声音娇气又带着点凶巴巴的味道
姜念“快吃！浪费粮食是可耻的！我花钱买的！”
谢淮安抿紧嘴唇，下意识想推开那只手。
可目光落在姜念脸上
她微微皱着眉，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固执。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
他也是这样推开了那碗药，滚烫的药汁泼在她手上，红了一片，她咬着唇没哭，却用一种又生气又委屈的眼神瞪着他。
想到这个，谢淮安心里某个地方莫名软了一下。
他垂下眼睛，张嘴，将那颗馄饨吃了下去。
他看着姜念，眼里什么也没有，有点乖又有点怪。
这小孩咋回事？
一会儿凶得像狼崽，一会儿又乖得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姜念把勺子塞到他手里
姜念“自己吃，还要我喂，什么毛病。”
……
阴郁的少年此刻阴郁不起来了，甚至有点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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