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医生不再回应,韩益柯也不再自找没趣,反正都来到了1934年,倒不如在这四处溜达溜达。
手术室处于第四层,而医院总共不过四层。韩益柯走出手术室,一条幽长的走廊瞬间扑入眼帘,墙壁上挂着的一些宣传画已然泛黄发旧,上面用繁体字书写的健康小知识也变得模糊不清。
走廊的地面乃是水磨石质地,即便饱受岁月的冲刷,竟仍留存着些许微末的光泽。走廊两侧皆是一扇扇的木门,门上镶嵌的玻璃之后,隐隐约约能够窥探到病房内的情形。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门,走进一间病房。病房内光线昏暗,窗户上挂着极为厚重的窗帘,仅有几缕微弱至极的阳光费力地穿透进来。
一阵轻风拂过,病房中即刻弥漫起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还掺杂着淡淡的草药香气。角落里摆放着一些医疗器械,虽说简陋,却也被规整得井井有条。
走出病房,韩益柯来到楼梯口。楼梯乃是木质所造,扶手上雕琢着精致的花纹,每一级台阶瞧上去都颇为稳固。他顺着楼梯徐徐而下,每一层皆分布着不同的科室,诸如内科、外科、妇产科等等,每个科室的门口都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用毛笔字书写着科室的名称。
抵达一楼楼梯口时,目光忽然被一个静坐在阶梯上的人所吸引。那人背靠着布满斑驳痕迹的墙壁,头微微低垂着,长发半掩着她的面容。在这昏暗的光线里,她的脸庞愈发显得影影绰绰。
韩益柯轻手轻脚地朝着那人缓缓靠近,伴随着距离的逐步缩短,他总算看清了那人的全貌,心中骤然一惊——这不是先前在电梯口向他索要药物的女人吗?
“韩先生,您不必如此偷偷摸摸的,她是过去的人,是瞧不见您的。”赵医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惊得韩益柯浑身猛地一颤,接连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韩益柯心有余悸地嚷道:“赵医生,您可别在这种当口猛然出声啊,我的魂儿都险些被您给吓没了。”
赵医生沉默不言。
韩益柯再度开口道:“对了,赵医生,这位是谁?”
赵医生缓缓应道:“她叫王玲,原本是咱们慈恩医院的一名护工,后来因为一场变故,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韩益柯迫不及待地追问:“我曾见过她,她莫非就是规则里提及的切勿与其交谈的那个女人?”
赵医生冷冷说道:“正是她,不过我想韩先生您必然没有遵循这条规则吧。”
韩益柯慌忙辩解道:“我确实与她交谈了,但我可没和她同行。”
赵医生嘴角微撇,略带嘲讽地说道:“韩先生,难不成您还指望我夸赞您不成?”
韩益柯赶忙说道:“赵医生,您就先别拿我打趣了,您能否给我再详尽地介绍一下她?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她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赵医生深叹一口气,幽幽说道:“自然是可以的。这小姑娘早早便来到了我们医院,向来勤勤恳恳,吃苦耐劳,从不抱怨护工这份工作多苦多累,每逢值夜班,她永远是最积极踊跃的那一个。没过几年,她邂逅了自己的丈夫张宇,两个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韩益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这听上去甚是美好,后来莫非是遭遇了何种不测?”
赵医生面色沉凝,语调沉重地道:“不错。1928年的寒冬,张宇烧着炭火想烘干棉被,可稍一疏忽,火星子落到了棉被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房子就这样被烧得片瓦无存。幸亏当时王玲没在家中,张宇也仅是受了轻微的烧伤。”
韩益柯眉头紧皱:“她看上去家境本就不富裕,这对于他们家而言,岂不是一场灭顶之灾。”
赵医生缓缓点点头,沉声道:“确是如此,张宇其后很长一段时日里都深陷极度的自责之中。虽说我劝他们两口子无需忧心,尽可一直住在医院里,可他们仍是觉着心中过意不去。直到……后来战火纷飞,张宇决意投身参军以救国难,王玲自然也是鼎力支持于他,尽管大家都明白这场战争有多残酷至极。后来噩耗便传来了,张宇在一场战役中身中数弹,起初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但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药物治疗,最终伤口恶疾蔓延,不幸牺牲了。王玲得知消息后,每日哭得撕心裂肺,而后便成了现今这这副模样。”
听完王玲的故事,韩益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最终仅是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这样啊。”随后,他移步至王玲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便转身离开了楼梯口。
韩益柯丝毫未曾察觉,在他离开之后,王玲缓缓抬起了头颅,目光如炬,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眼中倏地闪过一抹隐晦难察的亮光,仿佛内心已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站直身子,轻掸着身上的尘灰,而后朝着韩益柯离去的方向匆匆追去。
在第一层,韩益柯瞧见了医院的大厅。大厅中央静置着一张长木椅,墙上高挂着一个大钟,钟摆迟缓且富有节律地晃动着,传出清脆的滴答声。大厅的一角是挂号处,那里正蹲着一个小男孩。
韩益柯满脸狐疑道:“咦?这个男孩莫不是就是……”
赵医生眉头紧蹙道:“韩先生,您果真是已经见过这孩子了,那您可是接受了这孩子给您的弹珠?”
韩益柯神情惊愕道:“他的确给了我好些弹珠,可这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赵医生无奈地长吁一口气道:“哎,这孩子着实调皮得紧。他叫黄强,是我们医院收留的孩子当中的一个。”
韩益柯眉头紧拧道:“照这么说你们医院还收留了其他孩子,可我为何没见到过其他孩子的身影?”
赵医生神色略显沉凝道:“都已经陆陆续续送走了,为他们寻到了更为妥帖的安置地,唯独这个孩子一直执拗着不肯离开,我也是毫无办法,我们医院那时极不安全,毕竟……”
韩益柯心急如焚地追问:“毕竟如何?赵医生,你怎的突然不说话了?”
赵医生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暂且先不提这个,还是先来讲讲这个孩子吧。”
韩益柯满脸都是狐疑之色:“这孩子始终执意不肯离开,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赵医生目光中透露出一抹凄哀:“就在去年岁末,这孩子的母亲黄眉身患肺炎,最终抢救无果。她临终前对这孩子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往后医院便是你的家了,要听叔叔阿姨的话,不要捣乱’。自此之后,这孩子也渐渐变得沉默不语,就喜欢独自一人呆在角落里把玩那些患者赠予他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