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呼啸而过,白梅摇曳却无一株摧折。
狂风拍打着窗棂,尘不到端着的手腕一顿,搁下笔,看向窗外如墨般浓黑的夜,寒意被挡在窗外,炉火烧的旺,他却仍披着件外衣,长发流泻,落在雪白里衣上,眉眼漆黑分明如水墨点染。
他已有些倦了,却仍撑着,因为闻时前日来信说今日当回,可夜已深,风雪交加却不见人影,他实在放心不下,又怕自家徒弟倔着脾气硬要回,故而仍给人亮着盏灯。
尘不到展了展腰,正要起身却觉得腰腹僵痛,他只道是久坐所致,不禁笑叹一句,到底是老了。
他拿起桌上的灯,缓步走出屋外,猛烈的风雪到他身前便和软下来,轻飘飘落在披着的外衣上,到底是冬天,寒意弥漫,暖黄灯光映出他雪白面容,如谪仙般立于山顶雪中,挺拔若孤松。
山道蜿蜒,在祖师爷脚下映出一条雪白的光,穿透了夜,似在指引什么人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月已渐渐西斜,他才终于在那路上瞧见熟悉的身影。
闻时披着厚厚的披风,手拢在袖中,低着头踩过没过足踝的雪,浑身冰冷。
但他答应过尘不到,要如期回来。
雪人般的人撩起极薄的眼皮,清透目光投了过来,微微顿了一步,又走上前去,他加快了步子,片刻就到了尘不到眼前。
闻时握住他的手腕,他们俩皮肤都极凉,一时间竟没摸出温度。
闻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尘不到却伸出食指,按在带笑的唇上。
他反握住闻时的手腕,那手心因为一直掌着灯,带着些许温度的残余。
闻时被人拉进了屋,炉火腾起的暖意扑面而来,他松了松僵硬的筋骨,抬眼看向尘不到,那人正将手放在炉火上,在他掌下,炉火愈发旺盛。
闻时一时呆在了原地,看着那人被火光勾勒出的轮廓,瘦削却挺拔,直到尘不到开口打破沉默,他才猛然回神。
“看什么呢一动不动的。”
闻时被点破,猛然低下了头,耳廓泛上绯红。
尘不到没有介意他的沉默,只拉着他将人按在床上,道:“有什么明天再看,乖乖睡觉。”
闻时听着他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没忍住皱了皱眉,“我又不是小孩子。”
尘不到垂眸笑了一下,等他将外衣脱下,拿棉被将人严严实实地捂住,便坐在一边看着他。
闻时闭着眼,不过片刻脸上便泛起一片绯红,于是在他的注视下翻了个身,面冲墙壁睡去了。
尘不到等他呼吸均匀后,才站起身,腰腹猛然抽痛,他微微皱眉,忍过一阵眩晕,在一旁的小榻上合衣而卧,疲惫感汹涌而来,他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
闻时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放晴的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洒落在院中,将雪衬得莹白如玉。
他起身,舒了舒筋骨,转头却瞥见仍未醒来的尘不到。
尘不到身量高,在那一方小榻上只能蜷着些身子睡,梦中仍微蹙着眉。
闻时皱起了眉,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触手滚烫。
他拍了拍人,唤了他几声,才将人叫醒。
尘不到睁眼的时候还有些迷茫,看到自家雪人便半阖了眸,嘴角勾起些弧度,抬起一只手捏着鼻梁。
“怎么,老毛没在,还来让我陪你熬鹰?”
闻时冷着脸,道:“你看看什么时辰了?”
说完,还不等尘不到反应,便将半迷糊的人扶起,塞进被窝。
“我去叫老毛熬药。”闻时说罢,刚要离开,便被人拉住了袖子。
尘不到嗓音低哑,轻声道,“小毛病,不用。”
闻时仍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绷得很紧。
尘不到干脆闭着眼,两人愣是拿出熬鹰的架势,僵持片刻,尘不到轻叹了口气,道:“不必吃药,让老毛烧些热水来,我想沐浴。”
闻时神色缓和了几分,冷声道:“下不为例。”
等老毛颤颤巍巍地提着浴桶进来时屋里的气氛几乎冷凝,比屋外还冷上几分。
药浴的气味刺鼻,尘不到闻到时便笑了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闻时一贯的风格。
等老毛眼观鼻鼻观口地出去,便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看尘不到慢慢解着外衣,闻时便站起身,“我去外面……”
话还没说完,就被尘不到拽着手腕拉到身边。
“有什么见不得的?嗯?”
大概从未见过尘不到如此露骨的挑逗,闻时一时噎住了,那刚褪去的薄红又攀上脸颊,引得旁边的人笑了一声。
眼看就要将人惹恼,尘不到收敛了神色,将里衣剥下,迈入浴桶中。
闻时僵着身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咬了咬牙,低着头从屋里退了出去,因此也没看见尘不到苍白的脸色。
腹部的抽痛来的突然,他一贯能忍却还是怕被闻时看出不对,这才用最自然的方法将人引开。
体热来势汹汹,泡了不过片刻,便被热水蒸的有些头晕,刚要起身,眼前骤然一黑,尘不到勉强稳住身子,过了一刻钟,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他舒了口气,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纵然他并非仙人,体质却也比寻常人好上许多,怎么可能有这般病来如山倒的架势?
正想着,他一步不慎打翻了浴桶,一直在屋外守着的闻时听见动静,心中骤然一紧,急忙推门进去。
尘不到已扶起了浴桶,地上的水也在片刻间被蒸干,仿佛无事发生。
“你怎么了?”闻时早不吃他这套骗完人不留痕迹的招数了,看着尘不到惨淡的脸色,他才不信什么失手不慎的话。
尘不到摇摇头,“泡久了有些晕,无碍。”
看着自家雪人紧锁的眉头,他上前一步,指腹逐渐揉开闻时眉间的皱痕,另一只手挑起那人的下巴。
“端着一张大美人的脸,别总皱眉,老的快。”
“你还不说实话。”闻时脸上又有要红的趋势,眼里却满是倔强,甚至盈着几分水汽,仿若被欺负狠了要哭的模样。
尘不到被他噎了一句,暗自感慨以往能哄好人的法子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最终他还是认命地被闻时强行塞进被窝捂汗。
尘不到暗自想,这大概是他上辈子欠下的债主,不过也好,既然前世的债没了请,还有今生一生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