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于心儿,家住湘西麻溪铺。
溪边的蔓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我总爱蹲在草里,看师哥秦暮觉练功。他的拳脚还很生涩,每次扎马步扎到腿软,都会偷偷朝我挤眼睛,我便把藏在袖口里的烤红薯丢给他。红薯是偷了爹爹的柴火烤的,甜得很,师哥吃得满脸黑灰,像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小花猫。
爹爹总说,我们于家的《连城剑谱》是宝贝,可我翻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只看到几本泛黄的旧书,上面的字扭扭歪歪,比我写的还难看。师哥说,等他练成了绝世武功,就娶我做新娘子,给我摘山上最红的野山楂,做最漂亮的珠花。
那时候的天,总是蓝得透亮,风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那天,城里来的少爷谢敬辞,带着他的跟班们,闯进了我们的小村子。
谢敬辞生得很好看,穿着锦缎衣裳,说话温声细语,和一身粗布衣衫、说话带着土气的师哥,是截然不同的人。他说我像山里的月亮,干净又明亮,他说要教我读书写字,要带我去看城里的戏台子。
爹爹看谢敬辞的眼神,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热切。他总是拉着谢敬辞说话,说着说着,就会瞟一眼师哥,眉头皱得紧紧的。
师哥不喜欢谢敬辞,他说谢敬辞的眼睛里,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他不让我和谢敬辞说话,可我觉得,师哥是在吃醋。我偷偷笑他,他就红着脸,挠着头,说不出话来。
后来,师哥被冤枉偷了谢敬辞的钱袋,又被污蔑是采花贼。我看着他被谢敬辞的跟班们打得遍体鳞伤,看着他被官府的人抓走,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谢敬辞站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心儿妹,别哭,秦暮觉他不是好人,他配不上你。”
爹爹也说:“心儿,爹爹是为了你好。谢少爷家世好,人又俊,跟着他,你才有好日子过。”
我看着师哥被押走的背影,看着他回头望我的眼神,里面满是委屈和绝望。我想喊他,想告诉他我相信他,可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我嫁给了谢敬辞。
谢敬辞待我很好,他给我买漂亮的衣裳,买贵重的首饰,带我去看城里最热闹的戏。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总会想起师哥,想起他啃着烤红薯的傻样子,想起他扎马步时倔强的侧脸,想起他说要娶我时,眼里的光。
日子一天天过,我生下了一个儿子,谢敬辞给他取名叫“小宝”。小宝长得很像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
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守着谢敬辞和小宝,过完这辈子。
直到那天,汪靖轩来了。
汪靖轩是谢敬辞的表兄,也是城里有名的侠客。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怜悯,他说:“心儿嫂子,你可知晓,当年秦暮觉被冤枉的真相?”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重锤击中。
汪靖轩告诉我,当年的一切,都是谢敬辞设计的圈套。他看上了我们家的《连城剑谱》,看上了我,所以才污蔑秦暮觉,把他送进了大牢。
我呆坐在原地,浑身冰冷,像掉进了冰窖。原来,那些温柔和体贴,都是假的;原来,我嫁的人,是毁了我和师哥一生的仇人。
我疯了一样冲进书房,翻遍了谢敬辞的书架,终于在一本暗格里,找到了那本泛黄的《连城剑谱》——那是爹爹藏了一辈子的宝贝,也是师哥拼了命想守护的东西。
谢敬辞回来的时候,看到我手里的剑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抢,想解释,可我看着他,眼里只剩下恨意。
“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敬辞的脸扭曲着,他不再伪装,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于心儿,识相点!这剑谱本就该是我的!秦暮觉那个蠢货,根本不配拥有你,不配拥有这一切!”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原来,这世间最毒的,不是蛇蝎,而是人心。
我抱着剑谱,冲出了谢家。我要去找师哥,我要告诉他真相,我要还他一个清白。
可我找了很久很久,走遍了湘西的山山水水,都没有找到秦暮觉的踪迹。有人说,他在牢里被折磨死了;有人说,他逃了出去,隐姓埋名,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抱着剑谱,坐在溪边,看着蔓草青了又黄。
小宝蹒跚着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娘亲,你在等谁呀?”
我摸着他的头,看着远方的青山,轻声说:“娘亲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会给我摘野山楂,会给我做珠花的人。”
风拂过,蔓草轻轻摇晃,像极了当年,师哥朝我挤眼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