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走这么久的。
那是一个雪天。雪很大。
在他的记忆中,还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雪。
以前,每到雪天,父亲都会用手揽着自己的肩膀,在篝火温暖的热气中,和他一起仰头看夜空中数不尽的繁星,告诉他许多奇异的故事。
那时候,自己动不动就提出一些古怪的问题,可父亲从来没有不耐烦过,他总是仔细思考后再告诉他,虽然很多时候父亲会被自己提的问题难住。父亲也鼓励他多自己思考,去观察周围的万物。当自己困了,父亲就将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等他迷迷糊糊睡着后,父亲会蹑手蹑脚把他放在床榻上,给他盖上被子,再蹑手蹑脚的悄悄退出去。
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温柔的像别人家的母亲,即使他的手那么粗糙,还有几道恐怖的疤痕在背上。
那是父亲战场上的骄傲。
他有时候会疑惑,为什么别人都有母亲照顾,自己却连母亲是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回答他的,是漫天飞舞的雪花。
他记得有一次他问父亲,母亲是不是已经死了。父亲当时就僵在那里,眼睛直愣愣的,空洞的盯着前方。
他吓得急忙站起来,说没事的,即使母亲不在了也没事的,他们两个也很好啊......
父亲依旧不说话,半晌,一串泪从父亲的眼角淌出。
“你的母亲啊......她没有死......”父亲顿了一会,“可,她比死了还痛吧......”父亲又不说话了。
后来,父亲拿过母亲的画像给他看,画中是一个秀气的女子,虽然没有那种闭月羞花之美,可看上去就是一位大家闺秀,温和的眼睛,充满了与世无争的美,好像置身于世界之外,五官并不多么精致,可总能感觉她在浅浅的微笑,整个人就像在雾气中,像林中的幼鹿。父亲说,母亲叫陆潇柔。
她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感觉比父亲还要温柔。
这种温柔与父亲不同,父亲的温柔藏在心中,带着一种从战场长期征战磨出的锐气,可以说,父亲的温柔是后天的。而画像中的女子,她,似乎天生就没有棱角,却不会生出想欺负她的感觉,也不会觉得她很好欺负,她的温柔透在骨子里,柔弱的不想去破坏她,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他把他的感受告诉父亲时,父亲脸上总是露出一种回忆般的笑,可当他问能不能见见母亲,父亲却一直沉默着。
......
事情发生的好快,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父亲倒在血泊中,雪白的天染上了红。
那个身影很快,眨眼间早已没了踪影,他自以为跟父亲学了这么多年的功夫,可......连那个人的半个手指都比不上,只听见一道空灵的女音。
“余乾,你我的恩怨,就此了结了!”
父亲的咳嗽声将想要去追赶的他拉了回来,他扑到父亲身前,想背起父亲去医馆救治,可父亲制止住他,告诉他已经没有用了,那一箭已经贯穿身体,血流的太多,即使救回来,也撑不了多久。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一个劲的苦。
父亲缓了缓,告诉他,那个杀他的人,是他之前得罪的一个人,叫云瑾曦,其实,他早就知道她会来杀他的,可没想到会这么早,她之前一直在修习武功,五年前拜了一位很有名的师父,本以为她起码要练十几年才能赶上自己,没想到,区区几年,她的功夫早已超过自己。她还有一个女儿,叫云星诺,16岁了,就比你小一岁。
他急着问父亲是否知道她们在哪。
父亲咳嗽了会,明显比刚才虚弱多了,他希望自己不要去替父报仇了,他说他自己也是罪有应得,做了亏心的事,自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本来也就不想活着了,他早就应该在29岁时陪他的陆潇柔一起去了,只是一直放心不下他,硬撑着活了这许多年......
后面,父亲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飘扬的雪花。
最后,父亲扬起手,轻轻擦干他的泪水,用尽力气说:“好好活下去吧,余璟宸,我的好孩子......”
他的手紧紧抓着雪,雪染上的红,也染在他的手上。
哭声传了很远很远,尤其是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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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个小知识:为什么声音在晚上会传很远呢?
因为声音总是挑温度低的地方走,晚上地面温度会相对较低,所以声音能传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