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一位故友——
他叫阿严。是我们村最漂亮的男孩子。但大家都不喜欢他, 因为他是孤儿。他阿爹早些年赌博把家底输光偷偷跑了,那些讨债的人把他家搬空了, 还把他家砸的只剩半面墙,只给他留了一床被子。
他阿娘病死在了那年冬天,他摸着他阿娘的手凉, 傻的把唯一的一床被子都盖在了阿娘身上,自己冻着过了整个冬天。村里人都骂他是扫把星,天生克他父母。我阿娘告诉我说让我远离他,不跟他讲话,我问为什么,阿娘说不跟他
讲话就少沾点晦气, 明明跟他没关系怎都说他是扫把星, 我不懂。
我那天下学堂看到王叔家的王安又在欺负人, 我偷偷摸摸地上前看, 我不想得罪王安, 因为他家是我们村的最有钱的人家连村长都得敬他家三分。我听到王安说:
“想吃馒头吗?”
阿严点了点头。
说罢,便将手中的馒头扔进他家大黄嘴里。
“想吃就去跟狗抢去吧, 哈哈哈。”
王安身边的狗腿子也都对着阿严疯狂大笑。阿严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眼里的
情绪,但我知道,他定是不高兴的。
我那时顾不得王安的身份,直接走到阿严身边,拉起他的手腕说:
“你不是想吃馒头吗?走, 我带你去。”
他不动。我再拉,他还是不动,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大黄嘴里的馒头。
“走啊,难道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受他们羞辱吗?”
听完这话, 他才抬起脚步跟着我到家的方向去。
我拉着他跑到我家,到了门口才猛地想起阿娘定不会让我将他带回去。
我到房中拿了两个馒头递给他,他眼睛亮了亮,接过去, 细细地吃了起来。
到这时我才开始细细地打量他。他穿着
总比他短一截的衣服, 他不似阿娘口中那样邋遢, 出意外地衣服很干净, 洗的发白。他的眼睛很漂亮, 眼睛似是总有一滩水,细看会溺死人的那种。
他吃东西的模样不是我想象中那般粗鲁,细嚼慢咽地,好像吃快点能将他噎死。
我看不下去了,说:
“喂, 你吃快点能怎样?”
他静静地盯着我说:
“我怕吃完下次就没有了。”
我一时语塞,他说的在理,许是看他可怜,说:
“怕什么,你下次想吃就继续找我,管够。”
我拍拍胸脯与他打包票。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盯着我,我好似溺死在那滩水中。
从那之后,阿娘发现我的胃口大了许多, 平时只吃一个馒头, 现在吃一个还要拿走两个。我每天按照约定送他两个馒头, 久而久之, 我们便熟络起来了。
依稀能忆起,那天是中秋节,我家破天荒地买了桃酥,我想,阿严定为吃过这好东西,我偷偷拿了一块儿跑了出去。我跑到他家,发现他坐在草棚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悄悄上前想细看, 不料却发出了声响,他看到是我,慌忙把手中的东西藏在身后,我并没有问什么,
他不想说自有他的道理。我只是将手中的桃酥递给他,他说好吃,我们一起坐在草垛子上看月亮。他突然扭过头看我,说:
“阿念, 今天是中秋节, 我很想你。”
“傻子, 中秋节是想念家人的, 想我算怎么回事。”
“你就是我的家人。”
他又补了一句:
“唯一的家人”
说完,他将藏在身后的东西递给我,那是一个平安符, 上面工工整整绣了一个严字。他说:
“这是我去庙里求的, 听那里的道长说他可以…”
我没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因为我们被发现了。
我听到那些平常夸我漂亮懂事的姨姨们此刻正一口一个不知廉耻骂,那些词语好像像刻在我身上一般,永远冲刷不掉。我们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孤男寡女晚上不能单独在一起。
我只记得阿严将我护在身后,说是他强迫我的,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村长带走。
我被阿爹带回了家里, 他说这段时间我哪也不许去。那阿严怎么办?他会被他们打死的。我求阿爹让我去见阿严,阿爹一句话没说出去了,临走之前还将我锁在了房中。
我魂不守舍地过了好多天,一天阿娘实在是看不得我这般模样,说我可以写信
给他,她会找人帮我带给他,我信了。我一时激动,几乎忘了思考, 我立即起身写完信交给阿娘,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一定要交到阿严手上,阿娘答应了。
我在家中等待阿娘的消息,等来的不是阿娘,是王安那些人。他们告诉我那天是他告的密,我问为什么,他却说,仅仅是因为见不得阿严好。
“畜牲。”我满眼通红地瞪向他。
“别生气啊, 你的阿严马上就要被打死了, 你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见他最后一面。”他笑得恶劣。
“怎么会…我不是…”
“你不是给他送信了吗?你不给他送信
还好,你这一送信, 倒坐实了你们的奸情,真是没见过如此蠢的人。”
信…
我突然想起阿严不识字,那那封信去哪了?
我拉住王安:
“我阿娘呢?我问你我阿娘呢?!”
“这我就不知道喽。”
我跑出去,我跑到村子里祭司的地方,那儿挤满了人,我扒开人群钻进去,看到阿严正被摁在地上,我看到好几个人打他,我的阿严一定很痛, 想到这,我心止不住地痛。
我想上前拦住那些人,却被阿娘拉住了, 我想不到一向待我极好的阿娘竟然
骗了我。
她说阿念, 对不起, 我把那封信交给了王安。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王安告诉她,如果交给他这件事就过去了, 跟我一点都关系没有,她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我不禁觉得心酸,我想怨她,怪她,可我做不到。我怪的起所有人,唯独不能是她。
我也没想到,我满怀希望地跟阿严写信,竟是阿严的催命符,我看着台上的阿严,大喊:
“阿严。”
人声太嘈杂,我的声音埋藏在这些嘈杂
声中。
阿严好似与我有心灵感应似的,抬头看向我, 嘴里说着什么, 我看着他的口型,那分明是:
“快走。”
我想上前找他,被阿爹强行拽回了家,我到家后哭的不能自已,最后竟晕了过去。
醒来后,阿娘告诉我,在我走不久后,阿严就断了气。
我脑海中紧绷的那条线彻底断开,满脑子都是,阿严死了, 阿严被他们活生生地打死了。
我不信,他前些天还说我是他的家人,他不可能离开我。
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那么多围观者,只有我的阿严孤零零地躺在台子上。
我可怜的阿严连个人收尸都没有,我跑上台上,看着阿严满身伤痕,抱着阿严说,阿严,我带你回家。
阿爹看到我这副模样, 怒斥我成何体统。我顾不上礼数,当即跪下磕头,边磕边哭, 我说,阿爹,我求求你,给阿严找个好地方安葬了吧, 我求求你,我只求你这一次。我数不清自己磕了多久, 只记得头很痛,但我知道我不能停,我的阿严还等我给他安葬。
阿爹终是心软了,答应我帮我安葬阿严。我听到这句话后,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 阿娘说, 阿严已经安葬好了,如果我准备好了就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问阿娘什么意思。阿娘说,我们一家已经决定搬到别处去,这次,我答应她了。
我穿着初次见阿严的衣服,在阿严坟前放了一束向日葵。我记得阿严生前最喜欢向日葵了。阿严也总喜欢送我向日葵,我之前总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向日葵能吃,我总笑他,笑他只想着吃。他这时候总是笑着看着我,静静地,却总能让我从他眼睛里读出别样的感情来。
看着地上的那束向日葵,我想,阿严,下辈子希望你远离人间疾苦 只做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还有就是
下辈子别再碰到我了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
离开了那个充满罪恶的地方。
我想,我们的关系不仅是故友。
他对我来说
是故人
亦是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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