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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生命砌起的火彩

我的一生好似平庸

大部分的中国人没经历过地震。

我还记得,地震来临时的懵懂。

小时候的我很多事情都不懂。

那个时候,我正在读二年级下册,学校没有食堂,回家吃了午饭后我回了学校,教室门没有开,我和同学们在楼道内玩,皮球被抛进了二楼外面的遮阳台上,当时我打算爬过去捡。

只能说幸好,我没有去。

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的站不稳,房子摇摇晃晃,这儿晃悠一下,那边晃悠一下,这边晃很多很多下,那边又只晃了一下,一瞬间发生的事,大脑找不到规律,距离扶手两步,我过不去。

当时还不知道这就是地震,只听到办公室里的老师冲出来,大声吼道:“地震了!快跑!”

小小的我不懂什么叫“地震”,只知道应该很危险,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听到过如当初老师那声嘶吼、满是恐惧的声音。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原来教学楼内还有这么多的学生,老师大声喊着让我们快点跑,我看着哗哗掉落的天花板,顺着拥挤的人群下楼,当时我心里没有恐慌,只是在想,那个皮球还没有捡起来,我的书包还没拿。

我和熟悉的同学在一起,不用上课,玩得开心,陆陆续续周围传来小声的哭泣,面前的同学也红了眼睛,他说,他想他的妈妈。

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哭,不就是楼摇晃了一会儿吗,爸爸妈妈很厉害的,不会有事,但我看他哭得伤心,又不会安慰人,干脆陪他一起掉了几滴猫泪,只是,被环境影响,我有点担心怀孕的妈妈。

后来,爸爸来接我。

后来,我们一大家在学校的操场上抢到一大片地方,看着能容纳十多个人的帐篷搭起,没信号,但水电勉强有了,看着爸爸煮好冰箱里的食物,看着二伯抢到的限量高价包子,旁边的人饿得眼花,给钱爸爸都不卖,将热乎乎的饭盒放进妈妈手中,又盛了一碗有肉的给我,给两个姐姐,给二婶,给姑姑,然后,是二伯,是大舅,是爸爸,少少的一瓢兑水的肉汤。

我还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和同学一起往别人的帐篷里放臭蛋,当然,臭蛋是同学的,主意也是她出的,与我无关哈。

姑姑说,她不敢去上厕所,万一余震,裤子都来不及搂就得跑出来。

我想了想那个画面,只能说,很有画面。

然后,真的发生了,余震来临,吓得教学楼里的人惊慌失措尖叫着跑出来。

后来,我们搬到更空旷的地方,水电都恢复了,爸爸妈妈重新开张,馆子里生意火爆。

大姑父提出,带我们去看望一下受灾的人们。

我们拿着囤积的水,虽然当时水电都恢复了,但饮用水仍然是一大问题,所以,我们手中的矿泉水很珍贵。

我们去了市医院,没想到,医院门口全是帐篷,里面全是受伤的患者。

我们没有进医院,大姑父带着我们围绕外面的帐篷走着。

对于痛苦的记忆,我会刻意选择忘记,所以,当时的情景我记不清了,但我清晰记得,我手中的水,是第一个发完的。

最后一瓶水,我给了一个口唇干裂起皮、头发花了一半、身旁躺了个绑腿的叔叔的阿姨,因为她很渴,因为哥哥姐姐路过她时,装看不见她伸起的乞求的手,年纪最小的我,走在最后面的我,如果我不将手中最后一瓶水给她,她可能会渴很久很久,直到日落,可是,当时才五点多。

我向他们要水。

他们说,水要发给真正需要的人。

我无法忘记他们看我时那种“不知轻重”的眼神,我不明白,明明都是受难的人,为什么要分个高低贵贱,受伤的人需要水,没受伤的也不能忽略呀,而且我看见了,他们发的也有手脚健全、身旁堆满食物的人,只是没有水而已。

晚上,大舅说,小孩子喝点白酒,杀杀菌。

我从小就喜欢酒,爸妈说,我小时候抓周抓的就是酒杯,三岁之前经常偷酒喝。

但是,经历过下午的事,我没心情。

饭桌上,哥哥姐姐批判着我下午的“浪费”,我很厌烦。

杀菌?

现在的我不可否认,医院很脏,人很脏,那为什么?在那种时刻,要带我们去呢?

体现一点未受伤的优越?体现一点“我有物资”的高高在上?

到现在,我仍未理解当初去那场所谓的“慰问”有何作用,有何价值。

还是有点价值的,至少给几个人解决了那时那刻的喝水问题。

还有一件我觉得匪夷所思的事,灾区的补助我从来没有听到爸妈、或者家中长辈提起过,可能是因为我年岁太小记不得,也有可能是爸妈没在我面前谈起过(可能性太小,因为我会参与家中的决策,像是这种事,爸妈一定会告诉我),重新上学后,学校的楼在河南同胞的帮助下修建起来了,领到了新书包,一盒水彩笔,几个本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可能是因为我家没房子吧。

以上,是一个来看望我的朋友所说,下面,才是我所经历过的地震,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只是,我觉得,再不找个地方发泄出来,我可能会痛苦一生。

其实,地震最可怕的,不是房屋的顷刻倒塌。

那时候只有我和同桌两人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学校楼层不高,我的班级在最高层,五楼,后面听说,幸好,刚好五层楼高的地底有一大块岩石。

当时一阵地动山摇,大地深处传来咯吱咯吱的酸牙声,顷刻间的失重感,眼前一黑。

四栋教学楼相互围起,形成中心的天井,过道在里面,教室在外面,我的座位正好在角落处,地动山摇开始,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东倒西歪,摆放整齐的桌椅层层倒下,我听着房梁传来啪啪的裂缝声,身体不自主躺倒在课桌椅之间。

直到四周安静,我才恍觉,地震了。

四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是怎么了?教学楼塌了?不像,失重感不太强烈,感觉只是往地下沉了一点,就停了。

“姚欣欣?”

我试着喊同桌。

“姚欣欣?”

“姚欣欣?”

隔了好半天,右手边传来一句弱弱的:“哎。”

“地震了。”

“嗯。”

“你受伤了?”

“腿被压住了。”

“能动吗?”

旁边传来衣服的摩擦声:“不能。”

我试着起身,围困住我的课桌形成屏障,将我护在中间。

我艰难地摸出兜里的手机,还好我有个习惯,电量低于百分之八十我就会充电,此刻手机电量充足,可是没有信号,打不出去,我对姚欣欣说:“不要担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嗯。”姚欣欣好像很难受,“我头有点晕。”

没有一点光线透进来,大概房子坍塌得厉害,我让姚欣欣拿石头敲出声音,我凭借声音,一点点摸索着阻隔我与她的异物。

其实,此刻我是不害怕的,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但是我也害怕,害怕只有我一个人等待着煎熬。

好不容易掏出一个洞,她的声音稍微清晰一点。

我将水杯从洞口伸过去:“里面有八宝粥,你喝点。”

“姚欣欣?”

“姚欣欣?”

“姚欣欣!”

“别睡啊,姚欣欣,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来,我刚刚已经打来求救电话,你不能睡,赶快醒过来!姚欣欣!”

“好…”

宛若天籁。

因为不知道要等多久,我和姚欣欣不敢多喝,饿了的时候、渴了的时候抿一点点进去,润润喉。

只是,姚欣欣总是睡着,我有些心慌,在她再一次昏睡后,我喊醒她,隔着洞口,和她十指相握,感受着她手指逐渐冰凉,以及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其实,地震不是最可怕的,因为人被砸死后也就死了,可怕的是被掩埋的幸存者,他们无时无刻不期待着光明的到来,可是,只有绵绵的余震,越来越饿的自己,慢慢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无能为力。

被困近二十四小时了,感受到的大大小小的余震数不清了。

上一秒,我还在说着:“又逃过一劫。”

下一秒,摇晃一瞬,我感觉到手上一松,紧接着噗嗤一声,像是什么断了又像是什么爆了,温凉的液体顺着我的手臂流淌,许久不通的鼻腔闻到浓厚的血腥气。

“啊!姚欣欣!”

我崩溃地甩开那只残手,将自己牢牢蜷缩在一起,手机电量还有百分之七十,没有信号,不,姚欣欣还活着,她没有出事,刚刚是我的幻觉,你听,隔壁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童子扬,我没事。”

“姚欣欣?”

“嗯。”

“你还活着?”

“你个瓜娃子,咒我死嗦。”

我几乎是喜极而泣:“没没没,你没事太好了。”

“你饿不?”

“有点。”

“你往左手那边摸,我放了水和吃的。”

我摸了摸,确实有:“你呢?”

“我还不饿,你先吃。”姚欣欣的声音有点哑,“还是省着点,至少要挺到有人来救你。”

“对哦。”

就这样,我和姚欣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到手机电量百分之四十,三十八,二十九,十一,二,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光亮。

水和食物都没有了,能吃的能喝的都进了我的肚子,可是,还是没有人来救我。

“姚欣欣。”

“嗯?”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别乱说。”姚欣欣的声音停顿一瞬,发出惊人的喜悦声,”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声音?”

“你幻听多少次了,假的吧。”

“不是,你仔细听听,真的有。”

拗不过姚欣欣,我伸着耳朵仔细辨别。

咚咚咚。

这里是学校。

有好多学生在里面。

快来挖。

真的有人!

我狂喜,嘶吼着,拍打着,拼命发出声响着,生怕他们错过了我。

我忘记是怎么出来的,等我再次睁眼时,是冰凉但厚重的床铺,是滴滴的监护仪,是旁边走来走去的人。

我问查房的医生,我的同桌在哪个病房。

医生表情很奇怪,仿佛我是什么怪物:“你同桌走了。”

我惊奇:“她好得这么快?”

“嗯,对。”

医生走了。

我也起身走。

但是,我再也没见过姚欣欣,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包括她爸妈。

……

【所以,你是想?】

姚伊方叹了口气:“我不怪董子扬,欣欣也一定不会怪他,毕竟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命的本能而已,我希望柳姑娘帮帮忙,帮董子扬消除这一段痛苦的记忆。”

我咂舌:【他可是吃了你的女儿啊。】

姚伊方摇头:“柳姑娘经历过饥饿吗?”

我没说话,姚伊方继续说:“我经历过,饿急眼了,看什么都是黄的绿的,闻到一点熟食,不,生青草的味道,你知道生青草的味道吗?修剪草丛,草木受伤后发出的一种信息素,都可以勾处人心中的“我要活”的欲念,可以为了一滴汗水大打出手,就算并不止渴。”

“何况,根据勘查,董子扬是在饿得实在受不了后才…”

我递了张纸巾过去。

“谢谢。”

【我可以答应你。】

“真的?!”

我示意姚伊方先别激动:【你也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懂懂。”姚伊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不太厚,薄薄的,应该有十多张,她有点不好意思,“带董子扬到处看病,现在我和我老公手里一共只有这么多了。”

我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我将信封推回去:【我这儿只做死人买卖。】虽然少部分是活人,【你如果能接受我的治疗方式,就带人过来。】

原本以为柳叶推拒,没想到她答应了,姚伊方喜出望外,生怕柳叶反悔,赶紧点头应道:“不就是埋埋嘛,可以可以,他之前在地里埋来那么久,没关系。”

我的嘴角抽动,哈哈,啥地狱笑话哟。

姚伊方打完电话,我看到她眼角的泪花:【你不恨他吗?】

姚伊方眨了眨眼睛:“最开始是恨的,后面啊,知道他父母也死了,全校埋了四百多人,就他一个活了,这也是命,看他失心疯,也就不恨了,他体内流淌着我女儿的血肉,他必须活下去,带着我女儿的那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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