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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舟佚

3月21日-3月22日凌晨

舟佚停下脚步了。手表细微的走针响在格外寂静的黑沉里。上铺的好友仍在沙沙写着,舟佚僵硬地拧动脖颈,像年久失修早已不能再用的机器。骨血之间摩擦闷响,她能看见自己的心脏,他仿佛整个人变得透明,血管泛出青蓝,曲张起伏。可是没有血液。最后一滴也融在昨夜的红酒杯里了。

“舟佚停下了。因为她突然想起,寝室十点半关门,再晚就回不去了。于是她机械地转身向着宿舍楼走去。”

她想起自己作的诗。霜天晓角。写到最后一声声成了悲鸣。她在干什么。她能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

千百只蝉在同一个秋夜里嘶叫。这样雨林夜半的潮湿天气,她盯着哪里发呆。她伸手掐自己的喉颈。

就此结束吧。

3月23日

舟佚想也许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博尔赫斯。阿加莎克里斯蒂。荆棘鸟。津轻。谁是谁的什么。电脑屏幕闪着荧光。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后座的女生又在哭。好吵,吵得人心烦。她今天心情很不好,真是失败,成了被情绪控制的动物呢。令人作呕的人类的天性。情感,情绪,一切会扰乱理性、不该存在之物,皆应当彻底消失。

以及如我一般深切地恨着所谓“天性”却不得不被它左右的“东西”。

失败透顶的存在。

近来她脑中总被同样的画面占据,血红色舞裙的女孩,旋转,躬身,脚尖着地,她有血色的眼睛。她在电闪雷鸣中凄叫着起舞,尼采的绝唱,中世纪发了疯的油画家的绝笔画作。血色飞舞。她被刹那的闪电照亮,她在着火的教堂里肆无忌惮大笑。

火光里那张脸看着看着成了自己。舟佚伸手摸自己的脸。被冷汗浸透的手。黏在皮肤上让人快要吐出来。

舟佚在干呕声里只觉得要笑。笑得出来吗。唾液和呕吐物一起黏了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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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从根部开始糜烂,指节肿成变形的丑陋。幼时便畸形的凸起被汗水和唾液浸到发白,像福尔马林里未见氧气肿大丑陋的尸体组织。舟佚把冰块咬碎吞下去。她不想死。大雨里虫蚁哀哀地只会趴着哭。她这一生恨极了虫蚁。

舟佚想起何泽。她总说自己何泽何泽,何必苛责,那么她呢,舟佚舟佚,侜张又失意,真悲观啊。沉舟侧畔千帆过,她的喉咙被铁链锁在沉船底下。长久的窒息。

能不能别管我啊。我也恨透了我自己。

何泽以前就说过她是个疯子,舟佚想这个评价真是再合适不过,她可不就是这样一个疯子。渺小肮脏。不自量力。“已经很不错了。”她早就恨透了那样的自己。

没用。真没用。你这个废物。振作不起来的人和低贱到尘埃里的野草没有任何区分。野草尚能春风吹又生。

人们说自.杀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好办法。

可她不想死。她连逃避都不彻底。

好痛。桌角上沾了血。

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

3月24日

“墙上的钟在走,时针指向数字九。两秒,一秒,机械表嘀嘀的报时声从教室内外的走道响起,短促,尖锐,从何而起,像一刀毙命时谁残留着进行到一半的嘶叫,无数生命在同时逝去。”

舟佚最近常常想起何泽,想起何泽笔下令人窒息的早晨,像流出来的脓水一样的早晨,被烫得黏腻又被冷水冲洗露出粉红的嫩肉,那样的文字叫她心惊肉跳。翻开了却没有字的书,大雨淋得人头痛又恍惚。那些日子。

舟佚想也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吧,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些讳而不言的日子,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异常起舞的女孩,这样大的雨,会比昨晚她拧开过期的矿泉水更冷吗。水顺着头发丝滴滴答答汇在木地板上。衬衫贴着她的脊骨。碎纸屑。满地狼藉。

她不想回到那段日子。

3月25日

右边的袖子被尽数淋了湿透。“大雨茫茫空气潮湿”,舟佚低头看肿起来的右手食指,随着脉搏起伏一跳一跳地痛。

她今天没跟黎穗一起。昨晚黎穗说还是一个人自由些,她想是的,这些天来她有点过分依赖她了,得警醒些才是。别掉入亲密关系的陷阱了,孤独才是常态。

别重蹈覆辙。

长夜如斯。

班上又在进行什么无聊的活动。挤在狭小闷热的教室里,廉价牛肉的腥臭横冲直撞,人群吵了又吵。有声电影。乌合之众。劣质红油拌杂着唾沫从每个人唇舌开闭间四处喷射,刺鼻又恶心。

舟佚只拿走一块蛋糕。提拉米苏化不开的奶油腻得她干呕。现在教室里只剩她一个人,她起身出去。

舟佚想起白天体检,严重的脊椎侧弯,抽血时亮闪闪的细针头,推进左手臂弯,舟佚想象那是葡萄糖,或是流浪猫狗无数次吞咽又排泄的粪便里的寄生虫,打歪了会造成皮下突起。“她的手那么稳”。

食指肿大的伤口破了。浓浆水灰黄地糊了她一手。她随手把粘上腐臭气味的纸团丢进纸篓。

黎穗又考了第一。舟佚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想何泽了。

3月26日

段小佩睡着了,呼吸声舒缓而富有规律。寝室里只剩她一盏灯亮着。舟佚时不时瞟一眼手表。已经很晚了啊。

3月27日

Queen说高三的考试季就此来临,每周一大考听起来如同食人梦魇唬得人笔尖打滑,真到了手底摸上劣质的复印卷,却觉得不过如此。那些曾以为遥不可及的分道扬镳皆早已四面楚声。

无名指被发毛的卷边划破了。舟佚将食指吮在口中。她今天又没吃午饭,坚果皮黏在喉舌根部呛得人咳嗽。铁锈味儿像断裂的骨头。

3月28日

睁不开眼睛。昨天的作业还没写完,上午最后一节课晒得人好似烟雾飘渺的沙丘,昏昏然吵杂在焚火。舟佚坐在银闪闪的旗杆座下。烈日的反光像一支箭,她翻开这令人昏昏欲睡的经书,它的每一页都闪着炫目的白光,荧刺地叫人眩晕。

程烟和苏小雅在围着操场一圈圈跑步。第四圈了,一千六百米。体力怪物么。舟佚又低头写字,把自己埋在阳伞的阴影里。深色的校裤被晒得发烫。

3月29日凌晨

舟佚坐在窗边发呆,热风呼呼地吹着她的头发,掀起作业纸的一角来回摆弄。春天的日头不算毒辣。圣安娜风和法国梧桐。比B调降半音。

数学老师还在琢磨给正四面体套上球形的外衣。她总想着球就是囚么,她也像作业纸上墨迹不清楚的立方体,在倒圆锥里左切右切截不出一条直线。

像自由两个字心有八千云和月,却总被条条框框囿住每一条出路。像她纵横四方走不成一个人字。

余肆又说下午她们班又可以出校门郊游。舟佚想半天,说你给我带个夹子好了。她果然带了一对回来,还顺上半杯芒果奶昔。舟佚把果肉吃了。

成人礼纷繁复杂扰得人恼火,黎穗说不如写写数学题,高考那么近了。舟佚只是叹气。

余肆又的灯闪了几下又熄灭。许西泽还在上铺翻身。舟佚想起自己一直没舍得删掉何泽,昨夜她循着聊天记录又读了再读,何泽的小说。

“她将永远在这奇怪的轮回里,年轻而又崩溃地活着。”

“可是,生活不是小说。”

3月29日夜-3月30日凌晨

余肆又犀利地评价成人礼为“穿校服的觉得不穿校服的不务正业,不穿校服的觉得穿校服的抠搜得很。”舟佚深以为然,对余同志的讲话做出了重要肯定。

心情随着春日和暖而回晴。舟佚哼着小曲儿画风向。“来下棋吧,”黎穗说。盛情难却,舟佚换上铅笔。

“好丑的棋盘。”舟佚啃着笔杆嘲笑。

“没办法,条件艰苦。”黎穗言简意赅。

上次下五子棋已经是许久之前了。舟佚下棋的空当发呆。初三时曾痴了狂的日日下棋,琢磨棋谱的劲儿早够上特等奖学金了。她有些想笑。遥夜。许久没联系过她,她的好棋友。每逢过节舟佚总不忘给她发消息。

想起一个人单挑几个人下盲棋的时候了。那会儿跑步也在心里画了谱,棋子落在哪儿比未知数落在哪儿清晰太多。颇有些《棋王》里那呆子王一生的派头。舟佚想起自己行棋如乱石横飞狂走八极颇有纵横苍茫的行空感,她忍不住地笑。

“清明要去踏青么?”她问。

“可能要扫墓,再说吧。”黎穗答。

真的有点想出去放风了。舟佚托着腮望天,踏青啊!

回寝时许西泽正在打电话,段小佩仰倒在余肆又檀香味的鹅绒被上,整个人都陷进去,用睡不醒的声音叫她说欢迎回家。舟佚心情很不错,尽管作业仍欠着三四天。伸懒腰时脖子和手腕一起咔咔作响。

“你没上润滑油。”段小佩吸着牛奶笑她。

3月30日

落笔又提笔,写下一句话,过一会儿再没下文。“厄厄穷通了此生,匆匆斜日又征程。”律诗么?怎么写。

舟佚眯着眼犯困。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捣弄着未知数四处乱飞,舟佚一下一下点头。轰隆一声,文具盒被瞌睡的猫爪子掀翻,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像漫山遍野开了花。她总算清醒了,托自己的福,醒得很彻底。

唐糖笑得直不起腰,她说舟佚,你果然总让人意想不到。舟佚无语凝噎,头一次切实地体会到什么叫心梗。自暴自弃地丢给她一颗糖。“堵不住你的嘴。”

小桥下的骨头粉在咿咿呀呀唱歌。语文试卷交换批改的字迹再明显不过出自卢青青的手笔。舟佚哭笑不得。

唐糖说服她晚点回家,舟佚在偌大的教室里放空。像一只会唱歌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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