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将荒野染成一片锈红时，白铃找到了那座木屋。
白色过膝长靴踩碎枯枝，她停在离木屋三十步外的空地上，麻花辫在风中纹丝不动。红色瞳孔倒映着烟囱里升起的炊烟——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合时宜。在这片被晶源能量反复污染的世界里，有炊烟意味着有活人，而有活人通常意味着麻烦。
“白思芊。”她开口，声音像刀刃刮过冰面。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少女倚在门框上，黑色丸子头松松垮垮，圆框眼镜后的克莱因蓝瞳孔在白铃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到她胸口的判行局徽章上。
“姐。”白思芊的声音毫无起伏，“我以为你死了。”
“我也以为你死了。”白铃迈步向前，靴子在泥土上留下清晰的印痕，“结果你在这当起了隐士。”
“这里安静。”
“安静？”白铃在她面前站定，比她高了半个头，“山谷北侧上周出现能量漩涡，吞了三个猎人。东边废弃矿坑里传出婴儿哭声，下去查看的村卫队再没上来。西边的雾——”
“——每天傍晚准时出现，天亮准时消散。”白思芊接话，转身往屋里走，“我知道。我还知道，那雾里有东西。”
白铃跟了进去。
屋内陈设复杂得像蚂蚁窝，但异常整洁。木桌上一本翻开的旧书和没吃完的泡面，书页边缘有焦痕——是能量溢出的痕迹。白铃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堆着几个麻袋，袋口露出半截晶源探测仪的零件。
“你还带着这些。”
“总得找点事做。”白思芊舀了碗面递给她，“所以，判行局终于想起那片无人区了？”
白铃没接碗。她从外套内侧抽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荒野C区。三日内出现七次异常能量波动，频率与七年前‘品源’失窃案的残留信号吻合。”
“是吗，”白思芊声音轻得像自语，“那不是假的吗。”
“档案解封了。当年失窃的五颗A级晶源里，有一颗的代号就是‘品源’。”白铃的手指敲了敲文件上的数据图，“信号源在山谷深处，但外围出现了伴生能量场——就是那片雾。局里认为，有人在利用品源的能量做实验。”
“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一支小队进入山谷，定位能量源，评估威胁等级，必要时进行回收或摧毁。”白铃终于看向她的眼睛，“有人提了你的名字……你应该明白，我本不想让你归队的，白思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炉火噼啪作响，汤的香气混着旧木头的味道。
“我们还真不是擅长躲猫猫。”白思芊说。
“判行局没有退休。”白铃的语气不容置喙，“契约还在，你的主晶还在跳动。而且——”
她顿了顿。
“——这次任务，也许需要你，判行局那里我已经全部解决好了。”
白思芊摘下了眼镜。蓝色瞳孔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冷光，像结冰的深海。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白铃迎上她的目光，“但如果你不去，局里会派其他人来。那些人不会在乎这里的人，也不会在乎你花了四年时间维持的脆弱平衡。”
又是一阵沉默。白思芊重新戴上眼镜，坐回炉火旁的椅子。
“队员呢？”
“…”
第二天清晨，白铃在村口空地上见到了另外三人。
夜无言站在最边缘，灰蓝色头发被晨风吹乱，深蓝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那里有长期佩戴能量抑制器留下的浅色印痕。水系队员，来自贫民窟，档案上写着“潜力评估A，实战表现C”。白铃看过他的训练记录：控制力精准，但能量输出只有标准值的百分之六十。
“队长。”他察觉到白铃的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白铃点点头，转向下一人。
夏沐荷朝她微笑。白色长发编成低双马尾，绿色瞳孔清澈得像是能倒映出整个天空。她穿着改良过的判行局制服，裙摆比标准长度多出两寸——这是她唯一保留的大小姐习惯。被逐出家门的富家千金，木系能力者，档案备注是“过度共情倾向，需注意心理状态”。
“白队长。”她微微欠身，“很荣幸能与您共事。”
“不必拘礼。”白铃的视线落到最后一人身上。
凌瞳莉抱着手臂，棕色高马尾在脑后晃动，红色发带像一簇火焰。她的目光直直越过白铃，落在她身后缓步走来的白思芊身上，眉毛挑了挑。
“她就是我们的新队友？”语气里的不屑毫不掩饰。
白思芊像是没听见。她穿着自己的常服——黑色长纱裙拖到脚踝，外面罩着白色薄外套，全身绷带在手腕和脖颈处露出边缘。镜片后的眼睛扫过三人，然后在凌瞳莉脸上停了停。
“风系。”她说，“控制精度不错，但收势太急，容易留下能量残迹。”
凌瞳莉的脸瞬间涨红：“你——”
“她说得对。”白铃打断了她，“凌瞳莉，你上周执行城区巡逻任务时，在第七大街留下了持续三小时的能量风旋。居民投诉了四次。”
“那是因为——”
“没有因为。”白铃的声音冷下来，“这次是荒野任务。能量残留可能引来“它”，或者更糟的东西。所有人，听清楚：我是队长，任务期间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她环视四人。
“我们的目标：进入山谷，定位品源能量波动核心。沿途记录所有异常现象，评估威胁。遇到村民尽量回避，不得主动接触。明白了吗？”
“明白。”夏沐荷率先回应。
夜无言点了点头。
凌瞳莉咬了咬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明白。”
白思芊没说话，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四枚拇指大小的副晶碎片塞到白铃手里，白铃分给每人一片。
“能量信标，捏碎可以发出求救信号，同时向持有主晶的我发送位置。非生死关头不要用。”
夜无言小心地接过碎片。碎片触手冰凉，内部有淡蓝色光丝流转。
“现在，检查装备。”白铃从战术腰带上抽出自己的武器——一把暗红色的金属长剑，剑柄有细微的红色纹路，“五分钟后出发。”
山谷入口隐藏在两道山脊的交界处，被疯长的藤蔓掩盖。白铃用剑端烧开一条通路，热浪让空气扭曲。
“能量浓度在上升。”白思芊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探测仪。屏幕上的数字跳动：300勒克斯，350，400……“正常荒野值应该在50以下。”
“污染源在深处。”白铃说，“保持队形。夜无言，你负责后方警戒。夏沐荷，注意两侧植物状态，木系能力可以感应到能量流动异常。凌瞳莉——”
“——负责侦查，我知道。”凌瞳莉已经召唤出风旋托起身体，升到离地三米的高度，“前方五百米内没有生命迹象。但是……”
她顿了顿。
“地面有拖拽痕迹，新鲜的。”
白铃和白思芊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加快脚步。
痕迹在一片林间空地中断。地面有焦痕，几棵树的树干被什么东西熔出了窟窿，边缘呈晶体化。白思芊蹲下身，手指轻触焦痕边缘。
“火系能量，但不纯粹。”她低声说，“混着……别的东西，有金属反应。”
“晶源武器？”白铃问。
“更像是……”白思芊站起身，看向空地中央。那里有一小堆灰烬，灰烬中有半片没烧完的布料——暗红色，绣着金色的纹样。
夏沐荷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金绣坊’的布料。”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有内城贵族才穿得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铃捡起布料碎片。触感冰凉，边缘的绣线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她用短棍尖端轻轻一点，布料瞬间燃起火焰，化为灰烬。
“继续前进。”她下令，但声音比之前更沉。
又深入了一公里，雾气开始出现。
起初只是薄薄一层，贴着地面流动。但越往里走，雾越浓，颜色也从白色变成淡淡的灰蓝。能见度降到不足十米。
“能量雾。”白思芊的探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成分复杂，有晶源辐射残留，还有……生物组织分解产物。”
“什么意思？”凌瞳莉落回地面，风旋在身周形成屏障，将雾气推开。
“意思是这雾里可能混着死人。”白思芊说得平静，“或者将死之人。”
夜无言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水刃——一柄由流动水体凝成的短刀，刃身在雾气中泛着微光。
“左前方有建筑。”夏沐荷忽然开口。她闭着眼，手掌贴在地面，“……是木屋，三栋，呈三角形排列。里面……有人。很多。”
白铃抬手示意停止前进。她从腰包中取出远视镜片卡在眼镜上，调整焦距。
雾气在镜片中变得稀薄。她看见了夏沐荷描述的木屋——破败，但明显有人居住的痕迹。屋外晾着衣服，墙角堆着柴火。但奇怪的是，三栋木屋的所有窗户都被木板钉死，门缝下塞着布条。
更奇怪的是人影。
大约十几个人在木屋间的空地上走动，动作僵硬，步伐一致。他们都穿着破旧但干净的衣服，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脸上都戴着粗糙的木制面具，面具上没有开孔——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用颜料画出的、歪歪扭扭的笑脸。
“他们在干什么？”凌瞳莉压低声音问。
“绕圈。”白铃说，“以中央那口井为圆心，顺时针绕圈。已经绕了……三分钟，速度、步幅完全一致。”
白铃的眉头紧锁，胸口微微发热，她驱动了能量循环。
视野骤然变化。
雾气中漂浮着无数淡金色的能量丝线，丝线从木屋地下伸出，连接着每个行走者的后颈。而那些行走者体内——没有正常人的能量流动。他们的胸腔位置，本该是心脏跳动的地方，悬浮着一小块、一小块暗淡的晶源碎片。
碎片有节奏地脉动，像一颗颗微缩的、濒死的心脏。
“傀儡。”白铃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人在用晶源碎片操控尸体。”
夏沐荷捂住了嘴。
夜无言的脸色一黑：“为什么…？”
“不知道。”白铃收起镜片，“但这里离品源信号源还有两公里。这些东西是守卫，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那些行走者，同时停下了脚步。
十几张木制笑脸面具，齐刷刷转向了他们藏身的方向。
“跑。”白铃只说了一个字。
五人同时后撤，但雾气骤然变得粘稠，像有实质的胶体缠住四肢。凌瞳莉的风刃劈开雾气，但裂口瞬间愈合。
“能量场在变化，”白思芊的探测仪屏幕疯狂闪烁，“雾气有生命反应。”
那些行走者开始移动。不是走，是滑行——他们的脚不沾地，被能量丝线牵引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雾气。最先靠近的是个戴笑脸面具的老妇人，她的手臂抬起，五指张开，指甲在雾气中闪烁着金属寒光。
白铃的长剑横扫。火焰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扇形火墙。老妇人撞上火焰，发出刺耳的、像金属摩擦的尖啸，后退几步，但面具下的身体毫发无损。
“火抗性高！”白铃喊，“换！”
“我来！”凌瞳莉双手合十，风在她掌心压缩成旋转的钻头。她将钻头推出，飓风撕裂雾气，直击老妇人胸口。风钻与晶源碎片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碎片裂了。
老妇人的动作僵住，然后，面具从中间裂开。
面具下没有脸。只有一团蠕动的、半透明的胶状物质，内部包裹着那颗碎裂的晶源。物质表面浮现出五官的轮廓——眼睛、鼻子、嘴巴——但那些轮廓在不断变化，像有无数张脸在里面挣扎。
“这是什么……”夏沐荷的声音在颤抖。
““食人鬼”雏形。”铃的声音异常冷静，“有人把晶源碎片植入尸体，用碎片维持肉体不腐，同时让那种怪物的幼体寄生。这些行走者是培养皿。”
更多行走者围了上来。十几张笑脸面具在雾气中浮动，像一场诡异的噩梦。
“夜无言！”白铃喊，“用水幕困住他们！夏沐荷，用藤蔓限制行动！凌瞳莉，准备范围风刃！白思芊——”
“——我知道。”白思芊回过了头。
温度骤降。
雾气中的水分子在四周凝结。不是刃，不是锥，是更精细、更致命的东西——数以万计的冰晶细针，每一根都只有发丝粗细，针尖闪烁着幽蓝寒光。
它们无声地射入雾气，像一场逆行的蓝色暴雨。它们精准地避开队友，穿过风与火的间隙，刺入每一个行走者的身体——不是刺穿，是融入。冰针进入血肉的瞬间汽化，极寒的能量直接作用于内部的晶源碎片。
咔、咔、咔。
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
行走者相继僵直、倒地。面具裂开，露出下面蠕动的胶状物质。那些物质在极寒中迅速硬化、龟裂，最后碎成一地冰渣。晶源碎片从残骸中滚出，光芒彻底熄灭。
雾气，散了。
不是渐渐散去，是像被无形的手掌一把抹去，露出后面澄澈的天空和荒芜的山谷。
五个人站在满地残骸中，喘息未定。
夜无言的水幕缓缓落下，他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的能量。夏沐荷扶住他，掌心泛起绿光，温和的木系能量渗入他体内，缓解反噬。
凌瞳莉看着白思芊，眼神复杂。刚才那一击的精度和控制力，超出了她对“水系”的认知。
白铃走到一具残骸旁，用短棍翻动冰渣。她捡起一颗完全熄灭的晶源碎片，在手中掂了掂。
“这些碎片……品级不低。”她看向白思芊，“能这样大规模使用，不是普通势力能做到的。”
白思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她手腕处的绷带边缘渗出淡淡血迹——但没有人注意。
“继续前进。”白铃说，“答案应该在信号源。”
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木屋墙角的一样东西。
她走过去，蹲下身。
那是一个铁笼的残骸，笼门被暴力扯开，笼底铺着干草。干草里，半枚银色的发卡闪闪发光。
发卡上刻着小小的字：「金绣坊·特制」。
白铃捡起发卡，握在掌心。金属边缘割破了她的皮肤，血珠渗出，但她的表情没有变化。
她想起出发前看过的卷宗：过去半年，内城和外围区共有十三名女性失踪。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共同点是——都曾在失踪前购买过金绣坊的衣物或饰品。
“队长？”夏沐荷注意到她的异样。
白铃站起身，将发卡收进口袋。
“任务变更。”她看着山谷深处，那里，品源的能量信号正像心跳一样脉动，“我们不仅要回收品源，还要查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红色瞳孔在阳光下燃烧。
“以及，那些失踪的女人，到底在哪里。”
五人在山谷深处又前行了两公里。
越往里走，植被越稀疏，裸露的岩层呈现出病态的紫黑色。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腐烂物混合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细小的刀片。夜无言的水系屏障撑在队伍外围，勉强过滤着空气中的有害微粒，但他的呼吸已经开始急促。
“能量浓度……800勒克斯。”白思芊盯着探测仪，屏幕上的数字还在攀升，“这个数值已经达到晶源矿坑核心区的污染等级。普通人在这种环境里活不过三天。”
“所以那些傀儡是尸体。”凌瞳莉踢开脚边一块发黑的石头，“活人根本进不来。”
“但他们把尸体运进来了。”白铃说，“还有那些失踪的女人。”
她握紧口袋里的银色发卡。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提醒她这不是一次单纯的能源回收任务。
前方出现了一道裂谷。
裂谷宽约二十米，深不见底。对岸是陡峭的岩壁，岩壁中央有一个不规则的洞口，洞口边缘泛着暗红色的微光——那是高浓度晶源能量外泄的痕迹。
“信号源就在那个洞里。”白思芊调整探测仪方向，数据疯狂跳动，“但裂谷上空有能量乱流，直接飞过去会被撕碎。”
夏思荷走到裂谷边缘，蹲下身，手掌贴上地面。她闭眼感知了片刻，再睁开时，绿色瞳孔里闪过一丝惊异。
“下面……有东西。很多金属结构，还有——生命反应。微弱，但确实活着。”
“女人？”白铃问。
“可能。距离太远，我分不清性别。”夏沐荷收回手，“但数量不少，至少二十个。能量特征很混乱，有些像……那些傀儡，但又不一样。”
夜无言走到裂谷边往下看。黑暗深处偶尔闪过几缕幽蓝的光，像某种生物的眼睛。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水刃在手中凝实。
“有路下去吗？”
“左侧岩壁有开凿的痕迹。”白思芊指向斜下方五十米处，“人工阶梯，宽度只容一人通过。阶梯尽头——应该是个隐藏入口。”
五人对视一眼。
“我先下。”白铃解开腰间的安全绳，将一端固定在岩缝里，“凌瞳莉第二，负责空中警戒。夜无言第三，白思芊第四，夏沐荷断后。保持间隔三米，有情况立刻示警！”
她纵身跃下。
长剑喷出火焰，在岩壁上烧出可供抓握的凹坑。她身手敏捷，几个起落就落到阶梯起始处。阶梯比预想的更陡，几乎垂直，表面覆着一层滑腻的苔藓——在这么干燥的环境里，苔藓的出现本身就不正常。
凌瞳莉跟着落下，风托着她轻盈地踏在阶梯边缘。她朝上打了个手势，夜无言开始下降。
轮到白思芊时，她选择了更直接的方式———直接往下跳，白铃伸手焊住了她的手腕。
夏沐荷最后，木系能量催生出坚韧的藤蔓，缠绕在阶梯两侧作为扶手。
下降的过程异常安静，只有呼吸声和脚步声在裂谷中回荡。越往下，空气越冷，那股金属与腐烂的混合气味也越浓。幽蓝的光点逐渐增多，在黑暗中明灭，像一片倒悬的星空——一片死亡的星空。
“那些光是什么？”凌瞳莉压低声音问。
“晶源碎屑。”白铃回答，“自然脱落的能量结晶，悬浮在能量场里。别碰，有辐射。”
阶梯在下降约一百米后转弯，伸进岩壁内部。前方出现一道厚重的金属门，门缝里漏出微弱的人造光源。
门没锁。
白铃轻轻推开一条缝。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地面有清晰的拖拽痕迹。天花板上每隔五米挂着一盏昏暗的晶源灯，灯光是混沌的黄色，照得人脸像鬼魂。
走廊两侧是牢房。
铁栅栏门，每间牢房不到四平米。有的空着，有的蜷缩着人形。白铃看见一个女人躺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背对着门，肩膀微微起伏——还活着。但当她用手电照过去时，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她们被注射了什么东西。”白思芊在她身后低声说，“能量反应很微弱，但稳定得不正常。像冬眠。”
夏沐荷走到一间牢房前。里面的女人大约二十岁，穿着破烂但料子不错的裙子。她的手腕上有青紫色的勒痕，脚踝拴着铁链。最诡异的是她的脸——平静得可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在做一场美梦。
“金绣坊的顾客。”白铃认出了裙子的款式，“内城西区流行的‘霜月’系列，一件抵得上普通人近乎一年的收入。”
走廊尽头又是一道门。这次门后传来声音——金属碰撞声，低语声，还有……机器运转的低鸣。
白铃打手势示意。五人分散到门两侧，白思芊将探测仪贴在门上。屏幕上显示出内部的能量分布图：三个高强度的活体能量源，七个低强度的，可能是被囚禁者，还有一个——巨大、混乱、不断脉动的能量核心，位于空间最深处。
“品源。”白思芊用口型说。
白铃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后退。
门被一脚踹开。
里面是个实验室。
空间比预想的大得多，挑高超过十米，像个小型工厂。中央矗立着一台复杂的机器——无数管道和电缆从天花板垂下，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透明培养罐。罐里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晶源，通体纯黑，表面流转着星云般的银色光纹。
品源。
但真正让所有人停下脚步的，是机器周围的工作台。三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正在忙碌，他们身边的操作台上，躺着另一个女人。
女人全身赤裸，处于深度麻醉状态。她的胸腔被切开，肋骨被机械臂撑开，露出里面跳动的心脏——不，不是心脏。那是一个植入体，一颗暗红色的晶源碎片，被精细的导线连接着血管和神经。碎片正以缓慢的节奏脉动，每跳动一次，就有微弱的能量波纹扩散到女人全身。
她在被改造。
“住手！”夏沐荷脱口而出。
三个穿防护服的人同时转身。他们的脸藏在面罩后，但动作没有丝毫慌乱。中间那人抬起手，按下了操作台上的某个按钮。
警报声响起。
实验室两侧的墙壁滑开，涌出十几具傀儡——和外面那些不同，这些傀儡的动作更灵活，体表覆盖着金属装甲。它们眼眶里没有眼睛，只有两颗镶嵌的晶源碎屑，散发着幽蓝的光。
“入侵者。”中间那人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嘶哑如砂纸摩擦，“判行局？效率比预想的高。”
“你们在做什么？”白铃向前一步，长剑指向培养罐，“品源是A级管制晶源，私自研究是重罪。还有这些女人——”
“——她们是自愿的。”那人打断她，“我们提供永恒的安宁，她们献出肉体作为容器。公平交易。”
“容器？”凌瞳莉握紧风刃，“什么容器？”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
傀儡扑了上来。
战斗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发。白铃的火焰与傀儡的金属装甲碰撞，溅起火星；凌瞳莉的风刃切开空气，将两个傀儡拦腰斩断，但断面处涌出粘稠的黑色液体，落地后迅速蒸发成毒雾。
“有毒！”白铃厉声警告，长剑一挥。火墙拔地而起，将毒雾封锁在局部区域。
夜无言的水系能力在这种密闭空间里受到限制。他咬牙凝聚出数条水鞭，缠住一个傀儡的四肢，用力拉扯——傀儡的臂甲崩裂，露出下面已经腐烂的、缝合着金属零件的手臂。
“它们……不是完全的尸体。”他颤声说，“还有一部分活着！”
夏沐荷在后方支援。藤蔓从水泥地缝中钻出，缠住傀儡的脚踝，为队友创造攻击机会。她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操作台上的女人——女人胸口的晶源碎片跳动得越来越快，皮肤下开始浮现黑色的血管纹路。
“队长！”她喊道，“那个植入体……在抽取她的生命力！”
白铃也看见了。她握紧了剑柄，纹路瞬间燃烧起来，火焰从赤红转为刺眼的金白。
“掩护我！”
藤蔓破石，在她面前分开一条通路。白铃如离弦之箭射出，金白火焰在她身后拖出彗尾。三个穿防护服的人同时出手——火球、风刃、地刺，三种不同属性的攻击交织成网。
白铃没有躲。她将长剑在胸前，火焰爆发，形成护盾。攻击撞上护盾，能量冲击波震碎了周围的玻璃器皿。
趁这瞬间，凌瞳莉从侧面切入。她的速度突破音障，风在身后形成锥形激波。一个穿防护服的人来不及转身，风刃已经切开了他的防护服颈环。
面罩脱落，露出一张年轻但憔悴的脸。男人大约二十五岁，左眼下方有一道新鲜的疤痕，疤痕边缘有晶源结晶化的痕迹——那是长期接触高浓度能量的后遗症。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凌瞳莉的风刃抵在他喉间。
男人笑了。他的嘴角溢出血沫，但眼神狂热。
“我们是……新世界的先驱。”他艰难地说，“品源不是能源……是钥匙。能打开……通往更高维度的门。但这些肉体……太脆弱了，承受不了……所以我们需要容器……合适的容器……”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白铃冲到他身边，翻开他的防护服领口——锁骨位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晶源。晶源正像活物一样蠕动，伸出细小的触须，扎进他的血肉。
“是“它”的少量碎片”白铃的声音在颤抖，“他们在用自己培养……疯了……”
男人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瞳孔彻底扩散。
他的身体开始崩解。不是腐烂，是像沙子一样散落。衣物、血肉、骨骼，都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化为灰烬。只有那颗黑色晶源完好无损，掉在地上，滚到白铃脚边。
白铃没有碰它。她抬头看向另外两个穿防护服的人——他们已经退到培养罐旁边，其中一个正将手按在罐体表面的操作面板上。
“终止程序启动。”那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品源将在三十秒后自毁。建议你们……逃跑。”
培养罐里的黑色晶源开始剧烈脉动。银色光纹扭曲、缠绕，能量读数直线飙升：1000勒克斯，1500，2000……
“他要炸了整座山谷！”夜无言吼道。
白思芊冲向培养罐。她的双手按在罐体表面，手快出了残影，键盘不断发亮，内部的液体开始凝固，品源的脉动速度明显减缓。
但不够。能量读数还在上升。
“夏沐荷！”白铃回头，“能帮忙吗？”
“我试试！”夏沐荷跑到白思芊身边。两人一起，试图强行逼停它。
2500勒克斯。
罐体表面出现裂痕。
“凌瞳莉！夜无言！”白铃下令，“清场！把所有还活着的女人带出去！快！”
两人冲向牢房区域。凌瞳莉用风刃切开铁锁，夜无言用水流托起昏迷的女人，一个个往外送。走廊里回荡着警报声和傀儡残骸燃烧的噼啪声。
3000勒克斯。
“队长……”夏沐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它…在试图强行夺取我的能源！……”
白铃冲到培养罐前。她将双手抵在罐壁上，火焰顺着缝隙钻进去，与品源的能量直接对抗。
火焰与无名的生命力在狭小的空间里角力。品源的脉动越来越慢，光纹逐渐暗淡。
3500勒克斯。
然后，骤然归零。
罐体内的黑色晶源失去了所有光芒，变成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凝固的液体开始融化，晶源缓缓沉到罐底。
寂静。
只有五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白铃率先瘫坐在地。她的双手被能量反噬烧得焦黑，剑柄上的纹路黯淡无光。白思芊站在她旁边，手上的绷带被鲜血浸透——下一秒就被新的绷带自动缠绕好。夏沐荷跪在地上，双手发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凌瞳莉和夜无言带着最后几个女人回来。二十三名幸存者，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但胸口没有植入体——她们还没来得及被改造。
“另外两个研究员呢？”凌瞳莉问。
白铃看向培养罐后方。那里有一扇隐蔽的小门，门开着，后面是黑暗的隧道。
“跑了。”她哑声说，“但他们跑不远。这种级别的能量操作，反噬至少会废掉他们一半的能力。”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前。台面上散落着实验记录，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第一页就让她瞳孔收缩。
那是一张手绘的星图，星图中央标记着五个点。旁边有潦草的笔记：
「……宇宙秩序出现缺口……它会寻找新的宿主……我们需要提前准备容器……合适的、能承受高维能量的容器……」
「品源是坐标……能指引它的方向……」
「当五个坐标同时激活……门会打开……它将降临……」
笔记在这里中断。
白铃合上记录本。她的手指在颤抖，但表情冰冷如铁。
“这不是普通的非法研究。”她看向队友，红色瞳孔里映着实验室残存的火光，“他们在试图……召唤某种东西。或者，让某种东西降临。”
白思芊走到她身边。她看着那张星图，克莱因蓝的瞳孔深处泛起一丝白铃从未见过的情绪。
“五个坐标。”她轻声说，“品源是第一个。那另外四个……”
她没有说完。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
黎明时分，五人带着幸存者回到山谷入口。
判行局的支援队已经赶到，后勤部人员接手了昏迷的女人，技术组进入实验室回收品源和资料。白铃站在山坡上，看着晨光一点点驱散山谷里最后一点雾气。
白思芊走到她身边。
“你的手需要处理。”她看着白铃焦黑的掌心。
“回去再说。”白铃拿着保温杯，热度让她麻木的手指恢复了些许知觉，“那些女人……能恢复吗？”
“不知道。”白思芊直言不讳。
山坡下，夏沐荷正在用安抚一个在昏迷中哭泣的女人。凌瞳莉和夜无言在帮忙搬运设备，两人偶尔说几句话——经过一夜生死与共，最初的隔阂似乎消散了些许。
“你的队员不错。”白思芊忽然说。
白铃看了她一眼：“所以？”
“所以……”白思芊推了推眼镜，“我可以接受暂时归队。”
白铃的嘴角极轻微地抿了一下。
“不是暂时。”她说，“契约还在，你永远都是判行局的人。”
白思芊没有反驳。她望向山谷深处，那里，技术组的灯光在晨雾中闪烁。
“那些研究员提到的‘门’……还有‘它’……”白铃低声说，“你觉得他们说的‘它’是什么…”
白思芊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起记录本里的星图，想起那些关于判行官消散的笔记。
宇宙秩序出现缺口。
它会寻找新的宿主。
我们需要准备容器。
白铃握紧保温杯，热茶晃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
“我不知道。”最终白思芊这么说，“毫无意外的回答，白思芊，但无论那是什么……判行局都会处理。”
晨光彻底照亮山谷。
但白铃知道，有些黑暗，是阳光照不进的。
她转身，走向正在集合的队伍。麻花辫在晨风中扬起，红色瞳孔里映着初升的太阳，也映着昨夜实验室里那些无法熄灭的火焰。
任务结束了。
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