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那柄剑……在哭。”
许繁落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散在晚风里。她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望着剑冢的方向。
林雪烟擦拭凤雪剑的动作微微一顿。
“剑没有心,如何会哭。”
“可我真的听见了。”许繁落转过头,月光照得她脸色有些苍白,“像个小孩子在哭,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雪烟收剑入鞘,在她身边坐下。素白的衣袂铺在石阶上,像落了一层新雪。
“你怕吗?”
许繁落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怕剑哭。我怕的是……我觉得它在叫我。”
夜风穿过竹林,带起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守夜弟子巡更的梆子声,二更天了。
“小时候,我娘也常这样叫我。”许繁落忽然说,“在黑漆漆的夜里,轻轻唤我的小名。”
林雪烟静静听着。
“后来她不叫了。有一天来了很多人,穿着很亮的铠甲。娘把我塞进米缸里,说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
许繁落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在米缸里待了很久很久,听见很多声音。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血从缸缝里渗进来,一滴,两滴……”
林雪烟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
“不想说,可以不说。”
掌心传来湿润的触感。许繁落的身子微微发抖,像只受伤的小兽。
“师尊,”她哽咽着问,“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事,您还会要我吗?”
林雪烟没有立刻回答。她抬头望着天边的弦月,过了很久才开口:
“这世上的人,谁没犯过错。”
“那如果……是很严重的错呢?”
凤雪剑在鞘中发出细微的嗡鸣。林雪烟收回手,起身而立。
“回去歇息吧。”
许繁落望着师尊离去的背影,轻轻抱紧了怀中的沉木剑。剑柄上那个“落”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
婉清曦来访时,许繁落正在院中练习寒梅映雪。
“这孩子的剑意,倒有几分你当年的样子。”婉清曦立在廊下,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林雪烟默然不语。
“听说前几日,西山封印又有异动。”婉清曦敛了笑意,“掌门师兄很是忧心。”
“我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如今派中有不少闲言碎语。”婉清曦看了眼院中专注练剑的许繁落,“关于你这徒弟的。”
许繁落的剑招微微一乱。
“心无旁骛。”林雪烟的声音淡淡传来。
婉清曦叹了口气:“雪烟,你明知她……”
“师姐,”林雪烟打断她,“我自有分寸。”
院中的许繁落忽然挽了个剑花,剑气凝成的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竟真如寒梅绽放。
婉清曦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更深重的忧虑。
“好自为之。”
她转身离去时,许繁落正好收势。小姑娘擦着汗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师尊,我刚才那一式使得可好?”
林雪烟凝视着她额角的汗珠,轻轻点头。
“很好。”
只是两个字,却让许繁落笑开了花。她抱着沉木剑,像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奖赏。
“师尊,我以后会更努力的。我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到可以保护您。”
林雪烟转身望向远山,云海在她脚下翻涌。
“保护好你自己,就够了。”
许繁落望着师尊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袭素白的身影,比这山间的云还要孤独。
———
是夜,许繁落又从梦中惊醒。
这一次,她梦见那柄黑剑化作一条蟒蛇,紧紧缠着她的脖颈。窒息的感觉如此真实,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黑暗中,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背。
“又做噩梦了?”
许繁落猛地抬头,看见林雪烟坐在床沿。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勾勒出她清冷的侧脸。
“师尊……您怎么……”
“听见动静就来了。”林雪烟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梦见什么了?”
许繁落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还是那柄剑。”她小声说,“它好像……很痛苦。”
林雪烟沉默片刻,忽然起身:“随我来。”
师徒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来到听雪阁后的温泉旁。温泉终年氤氲着热气,四周种满了白梅。
“坐下。”
许繁落依言在池边坐下。林雪烟站在她身后,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太阳穴上。
“闭眼,凝神。”
一股清凉的灵力注入识海,许繁落忍不住轻颤。那些纷乱的梦境碎片渐渐清晰,又渐渐远去。
“剑冢中的剑,大多承载着前主人的执念。”林雪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剑心纯粹,更容易被这些执念影响。”
“那柄黑剑也是吗?”
“那柄剑不一样。”林雪烟收回手,“它承载的不是执念,是诅咒。”
许繁落睁开眼,看见水面倒映着师尊凝重的面容。
“三百年前,魔族左使以自身性命为祭,铸成此剑。剑成之日,天地同悲。”
水面上的倒影微微晃动。
“此后三百年,任何触碰此剑之人,都会被魔气侵蚀,最终堕入魔道。”
许繁落怔怔地望着水中的倒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柄剑在呼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师尊,”她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
话未说完,林雪烟忽然将她揽到身后。凤雪剑应声出鞘,直指梅林深处:
“何人?”
梅影摇曳,一道黑影缓缓走出。月光照在他脸上,露出一张许繁落从未见过的面容。
“多年不见,师姐的剑还是这般快。”
来人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许繁落身上。
“这就是你新收的小徒弟?果然……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