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玉韶音隐去身形，担忧的看着眼眶发红的顾逸轩，虽然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悲伤之情，可眼前人这副样子还是让她有些难受。悄悄的捏了捏小花妖的手腕，顾逸轩借着袖子的掩护递给玉韶音一块小点心，本来按照顾逸轩的意思，他是不想让玉韶音过来的，毕竟这里又乱事情又多，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各种礼节走下来又累又繁琐，可谁知音音还是隐了身形，全程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好在孝期的衣服袖子肥大，能往里面塞上不少的东西，一天里，顾逸轩忙着给自己身边的小花妖偷递点心分散注意力，再加上玉韶音总是借着别人看不到自己的优势偷偷的替顾逸轩揉揉腰什么的，这一天下来，竟然也没怎么感到疲惫。

对于顾老爷的离去，顾逸轩并没有很难过，这个男人贪图富贵，娶了自己的母亲，等享受够了之后又想起自己的青梅，因为青梅一句不当妾，就狠心对自己已经怀孕的发妻下了慢性毒药，最后在生产时更是买通产婆，断了顾逸轩生母的最后一线生机，他那时甚至想对顾逸轩下手，但当时的顾夫人竟然起了一丝可笑的怜悯，放过了襁褓里的孩子。这些都是当年的产婆在威逼利诱之下说出来的，当初几个产婆拿了钱后就离散各地，顾逸轩费了很久时间才将她们找齐，慢慢拼凑出当年自己母亲去世的真相，他所谓的父亲，懦弱又犹疑，人生中唯一一次狠绝就用在了自己的妻儿身上。

在知晓生母去世真相的当天，顾逸轩沉默了很久，玉韶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抱住他，无言的给顾逸轩最温暖的支持。玉韶音想，她应该是见过顾逸轩的生母的，那是一个很漂亮的人，初见自己时，她好像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变成的释然，可惜她没有呆多久就被黑着脸的长老请走了，因为这个，玉韶音第一次见到顾逸轩就很喜欢，因为那双眼睛，在带着笑意看人的时候，简直和她最初在牡丹园时见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只是这件事，她还没有对顾逸轩提起过。

顾老爷的丧礼结束后没多久，顾逸轩就以看到曾经服侍父亲的人在自己面前操劳心有不忍为由，将家中顾老爷所雇的短工长工全部遣散了，还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礼金，消息传出去，一堆人纷纷夸赞顾逸轩的孝心，一些不怎么好的声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压死在了赞美声中。

顾家后花园，程星澜不知道怎么惹急了玉韶音，被藤蔓倒挂在假山上挣扎了半天都没下来，路过的李云安把他放下来后随口问了一句，程星澜就委委屈屈的讲起了原委，“我就说了一句，没事，反正顾逸轩死的早，我不怕被他使唤，玉韶音就把我挂起来了……”还没说完，李云安就又重新把他挂了起来，“你是真活该。”哪壶不开提哪壶，幸亏玉韶音脾气好，要是她，听到这话肯定会把这条鱼捆的严严实实，然后拉到太阳底下暴晒。

另一边，玉韶音被程星澜的话扰的心神不宁，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人的死亡是什么样子了，安静的躺在棺木中，身体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外面的人再怎么吵也没有任何反应，一路找到顾逸轩，玉韶音完全忽略了站在一边的谢运，一头扎进顾逸轩怀里，把耳朵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听着顾逸轩皮肤下平稳的脉搏跳动，玉韶音慌张的心情突然平复了下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玉韶音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愣了一下，顾逸轩随即回过神来，抱住怀里的花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熟悉的体温与味道让玉韶音终于冷静下来，她抬起头，亲吻上了顾逸轩的嘴唇。一旁的谢运转过身去，站在寒冷的冬季游廊里，拼命扇起了原本用来装饰扇坠的扇子。

停下时，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玉韶音握住顾逸轩的手，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后，说出了自己打算了很久的事情，“顾逸轩，我们结契吧！”虽然她的结契礼还没备好，但没关系，以后她还可以慢慢攒，一点一点把最好的东西全部放到结契礼里面去。顾逸轩专注的看着又一次提出结契的小花妖，喉结上下滚动，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好。”

像是怕顾逸轩后悔一样，玉韶音拉着他飞奔而去，只留下刚刚还在讨论要怎么徐徐图之拿下乌家的谢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抬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估计乌家这件事今天应该是讨论不成了，等明天吧。

结契过程并不繁琐，但若是有一方哪怕只有一丝不情愿，结契也会失败。顾逸轩看着手上的红绳慢慢隐入皮肤，最后在手心变成一朵牡丹，玉韶音将自己手背处的牡丹与他的一起放在一起，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玉韶音手上的牡丹像是延伸到了袖子深处，淡淡的红色枝干绕过腕骨，最后在手背盛开，还有一些纤细的花瓣在指间浮现，衬着她白皙的皮肤，竟有些无法言说的香艳味道。

还没等欣赏够，玉韶音就抽回了手，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脸，最近过年，她脸上的软肉貌似又多了些，这么一揉更显得脸颊柔软，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玉韶音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角，“结契太累了，你陪我睡一会吧！”顾逸轩有些哭笑不得，他就说小花妖为什么要把他按在床边结契，原来是为了这个。

怀里搂着陷入梦乡的玉韶音，顾逸轩张开手掌，仔细观摩着那朵牡丹样的印记，许久，他缓缓合上手掌，将牡丹温温柔柔的护在了掌心。

年后初五，店铺开业。顾逸轩重孝在身外出不便，商铺的一些事宜都是由他教给音音，再由音音去布置的，虽说有些混乱，但还好有谢运在一旁跟着帮忙，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铺子对面的茶馆二楼，顾逸轩坐在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楼下，玉韶音正在店面门口转来转去，一刻也不得闲。李云安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音音忙成这样，你不心疼？”顾逸轩只是转眸看他一眼，就继续去盯楼下的音音了。

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呢？但他要为自己不在后的音音考虑，只能逼着自己坐在茶馆里，而不是遵从本心，飞奔过去好好抱抱自己的小花妖。这家铺子里的伙计丫头，都是他精挑细选过来的，再加上今日刚开业，也只是整理货物加打扫店内，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最后还有谢运跟在一旁，怎么看都像是万无一失，可他还是不放心，一定要自己过来盯着。

顾逸轩脸色紧绷，他过去听戏看书，总觉得里面追求长生的人可笑，人活一世，又没有什么真正值得留恋的，短短几十年还有什么不够的？可现在，他竟然也在心底渴望起了这个，不求长生，只求他能活的够久，久到可以护着他的小花妖一生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