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默,是一名独居的私家侦探。在接手这单生意之前,我正对着积灰的日历发呆——距离上一个委托人上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那通电话来得很是突然,听筒里传来沙哑的女声,带着潮湿的尾音:“陈先生,我需要你调查我丈夫的死因。地址是城西旧楼区37号,晚上十点,我在顶楼等你。”
电话挂断之前,我听到了电流声里混着细碎的滴水声,像是有人在阴暗的角落用指甲刮擦瓷砖。城西旧楼区是十年前因开发商跑路而烂尾的小区,按理来说早该没人住了。我摸了摸抽屉里的手电筒,指尖触到枪柄时犹豫了下——虽然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多少都要防着点,但是灵异传闻嘛,多半是人为的把戏。
晚上九点五十分,我站在37号楼前。楼体裹着褪色的绿网,单元门的铁锁生满铜锈,却虚掩着一条缝,腐木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手电筒光束扫过台阶,水泥面上竟有着新鲜的水迹,呈现出不规则的圆形,像是有人提着湿漉漉的袋子走过去一样。
爬到顶楼时,我却听到了风声里飘着断断续续的抽泣。拐角处坐着一个穿着白旗袍的女人,长发遮住了半张脸,膝头放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我的丈夫是上周三死的,警方说他是跳楼自杀。”她抬起头,左眼蒙着纱布,右眼里映着我摇晃的影子,“但是他每晚都会回来,从阳台爬进来,坐在床边看着我梳头。”
我注意到了她的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指尖渗着血珠。笔记本摊开在膝头,最后一页写着歪扭的字迹:“103室的镜子在笑,它们说要带我去找她。”女人指了指对面的房门:“他死前总说103室有声音,可那间房十年前就锁着,住的人...是一个溺亡的新娘。”
铁门的锁孔里塞着干枯的茉莉花,我用瑞士军刀撬锁时,听见了门后传来了水流声。门开的瞬间,一股腥甜的水汽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束撞上墙上的镜子——那是一面碎成蛛网的梳妆镜,裂痕间贴着泛黄的喜字,镜面深处倒映着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她的头歪向右侧,脖子上缠着湿漉漉的麻绳。
“陈先生,”身后的女人突然轻笑一声,“你看镜子里的她,是不是在朝你招手?”我猛地转身,楼道里空无一人,旗袍女人的高跟鞋声从楼下传来,啪嗒啪嗒,像是在数着台阶。低头时,我却看到自己脚边的水迹里,浮着几缕黑色长发。
103室里没有灯,我顺着墙根摸到开关,按下的瞬间,所有的灯泡同时亮起。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老式木床,床单上印着深色的圆形污渍,床头挂着张结婚照——新郎的脸被刀划得支离破碎,新娘的嘴角却上扬着,露出尖细的犬齿。床底滚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半颗腐烂的心脏,心脏表面用红笔写着数字:37。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警局的老熟人发来的消息:“城西旧楼区37号,十年前发生过一个凶案。新娘在婚礼当天被新郎推进小区的喷泉里溺死,新郎当晚在顶楼跳楼,死时怀里还抱着新娘的梳妆镜。后来接手的开发商离奇失踪,所有的卷宗都标注着‘意外’。”
窗外突然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我跑到阳台,看见楼下的喷泉池里浮着个白色身影,长发散开如海藻,旗袍下摆浸在水里,随着波纹轻轻摆动。她缓缓的抬起头,左眼的纱布已经掉落,露出空洞的眼窝——里面蠕动着黑色的水蛭。
“他说你能帮我找到真相。”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猛地抬头,看见她正趴在顶楼的排水管上,双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指尖滴下的水珠在地面汇成血红色的“103”。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阳台护栏,这才发现,护栏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都是同一个名字:林婉仪——十年前溺亡的新娘。
口袋里的手电筒突然熄灭,黑暗中,我听见梳妆镜的裂痕在扩大,听见水从地板缝里渗出来的滋滋声,听见身后的女人贴着我耳边轻笑:“陈先生,你闻闻,这水里是不是有茉莉花香?”有湿冷的发丝缠上我的手腕,我想起进门时闻到的腐木味,那根本不是木头,是泡胀的尸体混着香水的味道。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光照在墙上的结婚照上——被划破的新郎脸正在愈合,露出我上周刚拍的证件照。镜子里的新娘抬起手,指尖的水珠滴在喜字上,晕开的水痕渐渐变成一行字:“下一个,换你来找我了。”
喷泉池传来“哗啦”的水声,我低头望去,池底躺着具腐烂的男尸,西装口袋里露出半张委托协议,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旗袍女人的脚踩在我脚背上,她的脸贴在我肩上,左眼的空洞蹭过我的耳垂:“十年前你的父亲接手这个案子,说我是自杀。现在你来了,该帮我证明,当年我是被人按进水里的...用你的眼睛,帮我看清楚。”
我终于想起抽屉里那叠泛黄的卷宗,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城西旧楼的水底下藏着秘密。指尖摸到口袋里的瑞士军刀,刀刃刚出鞘,就听见镜子里传来无数个重叠的笑声——103室的每块镜片里都映着我的脸,每张嘴都在重复同一句话:“欢迎来到,我们的捉迷藏游戏。”
地板突然剧烈震动,水从所有的缝隙里涌出,带着腐烂的花瓣和碎掉的喜糖。女人的身体渐渐透明,只有缠着麻绳的脖子越来越清晰,她的手穿过了我的胸膛,指向前方——在浑浊的水里,我看见顶楼的护栏上,十年前的新郎正对着我笑,他怀里的梳妆镜里,映着此刻我的表情。
当水没过胸口时,我终于看清床底玻璃罐上的日期——2015年6月5日,正是父亲失踪的那天。而今天,2025年6月5日,刚好是十年整。女人的声音在水里泡得发闷,却清清楚楚的钻进我的耳朵:“每十年换一个侦探来找真相,这次...你要帮我找到当年推我下水的人,不然啊,你的名字,就会刻在护栏的最后一个空位上。”
手电筒在水底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她指尖的创可贴——那上面印着的,是我今早撕开的同款包装。水面泛起涟漪,倒映着103室的门缓缓关闭,门上的铁锁咔嗒一声锁死,而锁孔里,正插着我刚才用过的瑞士军刀,刀柄上还沾着她指尖的血。
原来有些真相,从来不是被人找到的。而是当你走进这栋旧楼时,就已经成了真相的一部分。现在,我得在天亮之前找出十年前的凶手——不然下一个溺死在喷泉池里的,就是镜子里那个正在下沉的我。
水面没过头顶的瞬间,我摸到了池底的石板,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借着手机最后的电量,我看见那是行被水蚀得残缺的字:“她的眼睛...在每一面镜子里看着你。”而我的倒影里,左眼不知何时却蒙上了一层白雾,就像刚才,那个女人的纱布,不,那不是纱布,而是缠在脖子上的麻绳,不知何时绕到了我的颈间,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像是在邀请我,加入这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捉迷藏。
突然,我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了103室的木床上,浑身湿透,颈间缠着的麻绳勒得生疼。手机屏幕早已碎裂,手电筒滚到了床脚,发出奄奄一息的光。窗外的月光透过碎掉的玻璃渗进来,在墙上拼出支离破碎的光斑——那些光斑里,无数双眼睛正从镜子的裂痕中盯着我。
“陈先生终于醒了。”沙哑的女声从床尾传来。我撑起上身,看见穿白旗袍的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攥着一把生锈的剪刀,一下一下的剪着自己的长发。断发落在她膝头的笔记本上,我这才发现本子上的字迹变了——“103室的镜子吃了他的眼睛,下一个该吃他的舌头了。”
她忽然转头,左眼的空洞里爬出条水蛭,啪嗒的掉在了镜子上:“十年前,你的父亲来调查时,也说我是自杀。”剪刀尖敲了敲镜面,裂痕里的红嫁衣新娘指尖动了动,“他说,证据不足,说开发商给的资料都是意外...可是你看,这镜子里藏着的,从来不是意外。”
我摸到了口袋里的瑞士军刀,还在。刀刃刚滑出了半寸,就听见了楼板传来“吱呀”声,像是有人光着脚在积水里走动似的。女人忽然笑了起来,剪刀戳进了镜子里,裂痕顿时蔓延成了蛛网:“他们来了,来找新的‘玩家’了。”
天花板滴下来的水落在我手背上,带着铁锈味。我抬起头,看见楼板缝隙里渗着暗红的液体,液体里浮着几枚腐烂的婚戒。而楼下却传来了玻璃罐滚动的声音,“37、37...”浑浊的低语顺着楼梯爬了上来,每念一次数字,墙面就会渗出新的水痕。
“当年开发商找了巫师封楼,”女人起身时,旗袍下摆拖过积水,画出了蜿蜒的血痕,“但是他们封不住镜子里的‘她’。你的父亲拿走了关键的证物——那枚刻着我名字的婚戒,藏在了喷泉池底的石板下。”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的血珠滴在我手背上,晕开细小的纹路,“现在你要帮我找回来,不然...你看。”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墙上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新郎脸已经完全变成了我的模样,新娘的嘴角咧得更大了,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我忽然想起父亲失踪前总是说“水里有眼睛”,此刻低头,发现自己浸在水里的倒影里,左眼正渐渐变成和她一样的空洞。
“每十年,镜子会选一个‘侦探’来‘破案’,”她的声音混着水流声钻进了耳朵,“上一个是你的父亲,现在轮到你了。如果天亮前找不到婚戒,你的眼睛会被镜子吃掉,变成下一个‘住在’这里的人。”
窗外突然响起警笛声。我踉跄着跑到阳台,看见楼下停着一辆警车,车灯扫过喷泉池——池底的石板正在翻动,露出下面刻着的婚戒图案。可当灯光移开,图案又变成了一行小字:“她的婚戒在最会说谎的人手里。”
女人的高跟鞋声在身后响起了,这次不再是“啪嗒啪嗒”,而是赤脚踩在水里的“哗啦”声。我转身,看见她的旗袍已经变成湿漉漉的红嫁衣,脖子上的麻绳滴着水,绳结正对着我:“开发商、新郎、你的父亲...他们都骗过我。你说,婚戒到底藏在谁那里?”
楼板突然塌陷了一块,积水猛地灌进来。我被冲倒在地,看见床底的玻璃罐滚到脚边,里面的心脏突然跳动起来,表面的数字“37”变成了“19”——那是父亲卷宗上记载的新娘死亡年龄。心脏裂开一道缝,掉出了一枚生锈的婚戒,戒圈内侧刻着“林婉仪”三个字,却在接触水面的瞬间,变成了“陈默”。
“原来,你早就知道。”女人的脸凑近我,空洞的左眼贴着我的眼皮,“你的父亲当年拿走婚戒,想帮凶手掩盖真相,却被镜子困在这里做了十年约‘看门人’。现在你来了,是要替他赎罪,还是和他一起变成镜子里的‘倒影’?”
警笛声突然变近,手电筒的光从楼梯口照进来。我看见了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是警局的老熟人,他手里举着枪,枪口却在发抖:“陈默,你的父亲当年藏起了婚戒,是因为凶手是...是开发商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局长!”
积水里突然涌出无数只手,从地板缝、镜子裂痕里伸出来,指尖都戴着同款的婚戒。女人的红嫁衣在水中绽开,像一朵腐烂的花,她的手穿过了老熟人的身体,拿出一枚闪着光的戒指——那枚戒指内侧,刻着真正的“林婉仪”。
“原来最会说谎的,是想掩盖真相的所有人。”她将戒指按进我掌心,麻绳缠上我的脖子,却不是拉扯,而是轻轻绕了圈,“现在,把戒指还给镜子,让它吃掉该吃的谎言。”
我站起身,走向那面碎成蛛网的镜子。裂痕里的新娘伸出手,指尖的水珠落在婚戒上,锈迹层层剥落。当戒指触到镜面的瞬间,所有灯光突然亮起,墙上的结婚照化作飞灰,地板的积水退去,露出下面刻满名字的护栏——在“陈默”的名字后面,父亲的名字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局长的名字。
“下一个十年,轮到他来找真相了。”女人的声音渐渐透明,红嫁衣化作无数片花瓣,飘进镜子里。我低头看掌心,婚戒已经消失,只剩下道淡淡的水痕,像道愈合的伤疤。
走出旧楼时,天正刚蒙蒙亮。老熟人呆立在喷泉池边,池底的石板上,“林婉仪”的名字正在发光,而旁边新刻的名字,是“陈默”——但不是死亡的印记,而是道细窄的缝隙,透过缝隙,能看见十年前的月光,和一个女孩在镜中微笑的脸。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未读消息,来自父亲的旧号码:“默儿,把婚戒还给镜子,它会吃掉谎言,放过无辜的人。记住,真正的凶手,从来不是藏在水里,而是藏在想掩盖真相的人心里。”
我回头望向旧楼,37号的顶楼护栏上,父亲的身影一闪而过,手里攥着那本泛黄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变成了:“天亮了,该让镜子里的‘她们’,好好睡一觉了。”
喷泉池传来轻微的“哗啦”声,我看见水面漂着朵新鲜的茉莉花——那是十年前新娘捧花上的花,此刻正顺着水流打转,渐渐漂向光明的方向。而我知道,有些真相或许会被水淹没,但镜子里的光,永远会照见藏在阴影里的,最真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