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司马迁,如今,《史记》已然完稿,墨香仍在鼻尖缭绕,可回首往昔,这一路走来,真是满是坎坷、血泪与挣扎啊。直到写完它,我方才深深明白,有时候,活着,竟比慷慨赴死更需要莫大的勇气。
幼年时,我出身史学世家,家中先辈便与史籍为伴,藏书满室,墨香盈屋。自小,我便在父亲的严苛教导下,埋首于古籍之中,诵读那些古老晦涩却又充满魅力的文字,从三皇五帝的传说,到春秋战国的纷争,历史于我而言,起初是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在我心间编织成一幅绚丽而神秘的长卷,引得我不断探索、求知,也让我立下传承家族史学使命、书写一部贯通古今史书的宏愿。
待年岁渐长,我游历四方,踏访那些曾上演过历史大戏的山川城郭。在汨罗江畔,我伫立良久,望着滔滔江水,似能看到屈原大夫形容枯槁、行吟泽畔,最终怀石投江的悲愤身影,感受着那“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高与无奈,心中对忠臣贤士的命运多了一份悲悯与慨叹;于曲阜城中,我漫步在孔庙周边,体悟着孔子及其弟子们曾留下的思想余韵,思索着儒家学说历经风雨却依旧影响深远的根由,为文化传承的坚韧而震撼。这些游历,让我积累了丰富素材,更让我对笔下历史有了鲜活且深刻的认知。
后来,我入朝为官,本想着能在朝堂施展抱负,兼济天下,也为修史寻得更多一手资料、更广博视角。可未曾料到,朝堂风云变幻,波谲云诡,远比我想象中复杂凶险。李陵之祸,仿若一道晴天霹雳,将我的生活劈得粉碎。李陵,那位英勇善战、素有忠义之名的将领,出征匈奴,苦战之后,终因孤立无援、兵力悬殊而兵败被俘。朝堂之上,众人皆指责其叛国投敌,我却出于对他为人的了解,出于公心仗义执言,为他辩解一二,试图说明他或许是假意降敌、寻机再报效汉室。可这一番言辞,却触怒了汉武帝,龙颜大怒之下,我被冠以“沮贰师”等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
狱中日子,暗无天日,狭小潮湿的牢房,弥漫着腐臭气息,老鼠乱窜,狱卒凶狠残暴,动辄打骂羞辱。我身着囚衣,蓬头垢面,心中满是悲愤与冤屈,觉得自己一片赤诚,却换来如此下场,人生陷入至暗深渊,那时,死亡的念头屡屡在心头盘旋。一死了之,何等容易,既不用再受这牢狱之苦,也可保全所谓“气节”,免受世人诟病。
然而,当夜深人静,我辗转难眠,想到家中老父临终前那殷切期望的眼神,盼着我能完成一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书;想到历史长河中那些还有待记载、有待评说的人物与事迹,若我一死,他们将湮灭于岁月,无人知晓其功过是非。我开始明白,活着,背负着屈辱与苦难活着,才有可能达成心愿,完成那未竟的史学大业。
于是,我忍辱负重,在狱中便靠着记忆与狱卒偶尔提供的纸笔,梳理史料,构思篇章;出狱后,虽身心俱疲,且遭世人白眼、同僚疏离,生活困窘,却依旧笔耕不辍。寒来暑往,无数个日夜,我独居书斋,在昏黄烛光下,一笔一划地撰写《史记》,与古人为伍,同历史对话。每写到忠臣蒙冤,如比干剖腹、子胥沉江,泪水便模糊双眼,感同身受;每论及英雄建功,像秦皇扫六合、汉武驱匈奴,又心潮澎湃,激昂文字。历经种种磨难,这部涵盖帝王本纪、世家列传、书表等丰富内容,跨越数千年历史的《史记》终成。
如今,看着这沉甸甸的书稿,我深知,它是用我的血泪、屈辱和无尽勇气铸就。活着,承受着身心双重煎熬,顶住世俗压力,坚守初心,才让这部史书得以问世。过往觉得赴死壮烈,可真经历风雨,才明了在绝境中顽强活着、践行使命,才是对命运最有力的抗争,才不负此生所学、所志,愿后世能从《史记》中窥得历史真貌,也体悟我这一路挣扎坚守背后的勇气与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