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庄周,如今独坐于濮水之畔,看那秋水悠悠,粼粼波光似在诉说岁月的故事,也引得我思绪万千,回顾这一生,世人皆称我为“庄子”,赞我逍遥自在、超脱世外,可这“逍遥”之名背后,种种滋味,唯有自己心知肚明,不禁自问,我这一生,到底算不算得上逍遥呢?
生于乱世,那是个诸侯纷争、烽火连天的时代,礼崩乐坏,苍生在战火与苛政下苦苦挣扎,哀号遍野,饿殍横道。我自幼家境贫寒,粗布麻衣,常食不果腹,却也因这清苦,早早看透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在乡野间成长,与草木虫鱼为伴,我沉醉于自然的灵动与质朴,看春花秋月,听蝉鸣鸟啼,从万物生灵的荣枯交替中,体悟着生命的奥秘,也悄然在心底种下了对“道”与自由追寻的种子。
年少时,也曾怀揣济世之才,想着入仕一展抱负,凭胸中韬略,解百姓倒悬之危,还世间太平之景。于是,我苦读典籍,钻研治国理政之术、兵家攻守之道,试图在那纷繁乱世中寻出一条光明前路。可当我踏入尘世,所见所闻,却让满心热忱如坠冰窖。朝堂之上,权贵们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为的只是自身荣华富贵,哪管百姓死活、国家兴衰;官场之中,阿谀奉承成风,正直之士被排挤打压,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所谓“王政”,只是少数人满足私欲的工具。
我去见那梁惠王,本欲建言,助其富国强兵且施仁政于民。踏入王宫,却见雕梁画栋间弥漫着腐朽之气,侍从们前呼后拥,华服美食罗列,而百姓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之景浮现脑海,对比太过强烈。梁惠王开口便问我:“先生远道而来,定有治国之策助我称霸诸侯吧?”我望着他,心中满是悲凉与失望,直言道:“大王,臣只见庖丁解牛之妙,在于顺应牛之自然纹理,治国亦当顺民之性、循自然之道,而非穷兵黩武、横征暴敛以求霸业。”话落,满座皆惊,权贵们视我为异类,我也知,此路不通,这污浊朝堂,非我能改变,亦非我愿久留之地。
之后,我回归田园,寄情山水,以天地为庐,日月作伴,试图在自然间寻得真正逍遥。一日,我与好友惠子漫步于濠水之滨,清风拂面,水波荡漾,水中鱼儿悠然穿梭,煞是惬意。惠子看着那鱼,突然发难,拧眉问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目光紧紧盯着我,似要从我的神情里寻出破绽,那是他一贯的严谨与较真,在学问探讨上,从不轻易让步。我不禁哑然失笑,抬手指向水中鱼,悠然回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急得直跺脚,双手比划着,提高了声调:“我非你,固不知你;你亦非鱼,怎可断言知晓鱼之心境,这般推断,不合逻辑!”我背着手,沿着水岸缓行,仰头看着澄澈天空,悠悠而言:“惠兄啊,你执着于逻辑推理,却忘了天地万物本就相通,我以我心感自然之妙,这濠水澄澈,鱼儿自在游弋,其悠然之态尽显,我心与之共鸣,便知其乐,何须拘泥于形骸之分、身份之别呢?”惠子愣在原地,沉思良久,虽神色仍有疑虑,却也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嘟囔着“怪哉,怪哉”。
又一回,惠子任梁国相国,我欲访友,前往梁国。消息传出,有人在惠子耳边进谗言,说我此来是要取代他相位。惠子大恐,派人在城中四处搜寻我,找到我后,神色慌张又带些愧疚。我看着他,打趣道:“惠兄,听闻你在寻我,可是念我这老友了?”惠子尴尬一笑,挠挠头说:“庄兄,实不相瞒,有人说你欲谋我相位,我知你并非这般俗人,可流言蜚语扰人,不得不防。”我仰天大笑,笑声惊飞了枝头雀鸟,边笑边说:“惠兄,你视相位为珍宝,怕人夺走,在我眼中,那不过是腐鼠罢了。我翱翔于天地,追求的是精神无拘、大道之悟,怎会贪恋那朝堂腐臭权势,你呀,还是被这世俗名位束缚太深咯!”惠子闻言,面红耳赤,嗫嚅着说:“庄兄高见,是我狭隘了。”
世人皆以为我超脱,不知我亦有深情与无奈。妻子离世时,好友惠子前来吊唁,见我鼓盆而歌,惊怒指责我不近人情。可我心中明白,生死不过是自然流转,如四季更迭,她生于天地,归复自然,我以歌送她,是尊重,是释怀,亦是对生命循环领悟后的坦然,可这坦然背后,又何尝没有夜深人静时的思念与哀伤呢?
再看这世间,众人追名逐利,被功名利禄束缚,恰似那朝生暮死的蜉蝣,忙碌一生却不知何为真正价值。我写下诸多寓言故事,《逍遥游》里鲲鹏展翅,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它挣脱北冥之局限,奔赴南冥之广阔,是我对精神超脱、打破束缚的向往;《齐物论》中,我论万物齐一,世间是非、美丑、大小皆相对而言,劝人莫要执念于一端,困于世俗评判,当以道观之,寻内心平和与自由。
如今垂垂老矣,回顾往昔,我远离仕途、挣脱物欲枷锁,于天地自然间体悟“道”,心灵似飞鸟、若游鱼,自在不羁,从这层面讲,是逍遥的。可我亦为人子、为人夫,在亲眷受苦、生计困窘时,无力全然改变,又因秉持之道,被世人误解、孤立,内心时有挣扎孤独。或许,这“逍遥”本就是在尘世烟火与精神高远间的微妙平衡,我一生都在这钢丝绳上踱步,努力践行对“道”与自由的坚守,算不得全然超脱世俗,却也在有限人生里,无限趋近那逍遥之境,只愿后世之人,能从我的故事中,窥得几分真谛,于纷扰世间,寻一抹心灵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