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这是我睁开眼时的第一个想法。我是一株草，但不是不起眼的小草，而是他们修道之人口中的命魂草，据说我很珍贵，可以用来巩固神魂，稳定修为。可能是因为我这样珍贵，以至我很早便拥有了灵智，脑海里有着其他草所不知道的很多东西。因为知道了很多东西，所以我日夜吸收灵气，勤学苦练，终于成了我们这一片地域里第一个修得人身的草。
我得意地四处望望，突然脑袋一痛，“哎呦。”我捂住脑袋，恶狠狠地抬眼望去，可恶，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小爷草我，真是嫌活的太长……也是好事。
看见那个坐在树杈上往下看的人，原本堆积在我心里的气愤消失了，反而多了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按照他们人类的话来说，那可能叫做粉红泡泡。坐在树杈上的少年又一个桃子砸下来，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得意地冲他傻笑。他从树上跳下来，看着我笑着骂了句“傻子。”
我瞪大眼，虽然他长得好看，可是他也不能骂人，啊不是，骂草啊。我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他又笑了笑，说：“整整一千年，这里这么……算了。”他深深吸了口气，“你不傻谁傻？”
我骂人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转身，飞走了？！他竟然会飞？！不是，怎么会有人会飞？！我一直以为即使人不和我们草一般长在土里，但是也是离不开地面的，可谁知他竟会飞，难道这便是人类修士的厉害之处吗？
还有他刚刚说的一千年，从我生出灵智的那一刻第一眼看见的人便是他，那时他蹲在我面前，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孔离我很近，可我却紧张极了，毕竟哪有什么正常人会对一根草深情对视，更何况我还这么珍贵，他别不是想吃了我吧？可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我面前蹲了一会后，又跑到了那个树杈上坐着。
那时的我虽然生出了灵智，但每日清醒的时间都不长，可我每次睁眼时，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如果哪一天没看见他，我才感到不可思议。现在想想，竟然已经过了一千年了吗？他活的时间确实很长，这也是他们人类修士的特殊之处吗？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在土里扎根了这么多年，猛然一离开，竟然还有些不适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小心翼翼地迈开双腿，学着人类的走路姿势，步履蹒跚地来到那棵桃树前，手脚并用，姿势不雅，十分狼狈地爬了上去。
待坐到了他常坐的那根树杈上时，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爬上来。可借着太阳的最后一点余晖，眺望远处我从未见过的山岗，你别说，这感觉还真是不错。我从口袋里掏出他扔给我的两个桃，大口吃起来，别说，还挺甜的。下次，等下次，我一定要他教我怎么飞，这样想爬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累了。我一边大口啃桃子一边这样想，根本就没考虑他不会再来这种情况。
吃饱了以后，我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没打算爬下去，毕竟也爬不下去。微风习习，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我闭上眼，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我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却在下一瞬发出一声尖叫，坐了太久，树枝太硬，屁股坐麻了，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下歪倒。完蛋了，我紧紧闭上眼，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带笑意，眉目之间仿佛含着暧昧的温柔。我一时晃了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他挑眉，却没阻止。那时的我心里充盈着一种叫做喜悦的情绪——他没拒绝的话，是不是代表他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待我的双脚落到地面，他伸出手弹了弹我的额头，“真是个傻瓜，既然下不来，那又爬上去干嘛？”我收回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对他说：“我爬不下来，那你教教我，让我和你一样能飞起来，我不就可以下来了吗？”他愣了一下，反问我说：“你是想，拜我为师？”拜他为师？那岂不是就可以天天同他呆在一处了吗？而且，他们人类天天叫嚷着要磕什么禁忌之恋，什么师徒恋，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当他的徒弟，他岂不是更容易接受我？
我于是欣然点头“对啊，我想拜你为师。”他盯着我，那眼神里带着一些我说不上来的东西，却让我莫名地感觉到难过。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在回忆起这段记忆时，我才懂得那个眼神的含义-那是难过，是怀念，是痛苦。可这时的我只感觉被他盯得怪怪的，让我浑身不自在。于是我抖了抖身子，追问他“那你愿意当我师傅吗？”
他低垂下眼帘，遮盖住了那种让我不舒服的视线，似是思考了片刻，他极轻极缓地摇了摇,“不可以，我不能收你为徒，但是我可以代别人收你为徒，教你法术。”本来我还在生气他不愿意收我的事情，听到后半句话，意识到我可以学习法术，像别人一样飞来飞去，我立马喜笑颜开，也不在意为什么他不愿意收我这件事了。
我立马点了点头，生怕下一秒他就反悔了，“好，没问题，我很聪明的，我超级努力的。”他的肩膀抖了一下，似乎被我逗笑了，再抬眼看我时，眼睛里又带上了熟悉的笑意。“既然这样，那我为你取一个名字，如何？”
名字？我期待地盯着他-名字可算得上是我们小妖精在人间行走的代号，当然要霸气一点，最好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那种。他一瞬的思考也没有，不错眼地看着我说：“衔月，‘少年自当扶摇上，揽星衔月逐日光’，你就叫衔月，和我一样姓扶，扶衔月。”
我下意识跟着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扶衔月。”那种让我感到别扭的目光又一次袭来，我转眸避开他的视线，问他说：“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这次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顿地告诉我“扶言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是……这是在形容一个人的品性极好，也是蕴含着亲近之人对我的期望。”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心脏有一阵细微的疼痛，让我几乎想打他一巴掌让他闭嘴。这种语气，这种话语，让我听了莫名的情绪交杂。
他并没有关注到我的复杂心绪，反而抬手一挥，召唤出一只十分漂亮的青鸾，长长的尾翼在太阳下泛着光。我正入神地看着它，言玉却突然揽住我的腰，抱着我跳上了青鸾的背。我抓住言玉的手臂，随着青鸾一跃飞起，白云似乎变得触手可及。
我新奇地四处张望，猛然撞上了言玉的眼睛，他还在看着我，专心致志。发现我愣住了，他勾唇笑了笑，拉着我的手摸了摸青鸾的背，问我：“你可知她叫什么？”我摇了摇头，目光垂到我们相握的手上。他扣紧我的手，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翩翩，随着你的姓氏。”我心下奇怪：什么随了我的姓氏，明明是跟着你姓吧，什么稀奇古怪的毛病，偏要什么东西都跟着自己姓，要组建自己的大家庭吗这是？
坐在高处俯瞰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才发现那里其实美极了，宛如人间仙境，周围还有淡淡的烟雾缭绕。
空中飞行不过瞬时，带我再回神时，青鸾已然停了下了。言玉率先跳下去，向我伸出手，将我扶了下去。翩翩偏头，看着我，见我不动，又将头伸到我面前，我迟疑着伸出手，她却毫不犹豫用头蹭了蹭我的手，然后从自己的尾羽上挑出了一根最艳丽的羽毛给我。
我手足无措，双手接过羽毛，偏头看向懒散站在一边笑看热闹的言玉。他注意到我的求助，笑了笑，“拿着吧，本来就应该给你，她喜欢你，早答应过你的。”我很郑重地将羽毛别在腰间，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那我就谢谢翩翩啦，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至于刚刚言玉的那一番胡言乱语，全被我当成了过耳云烟。
收下礼物，翩翩开心地鸣叫了几声，又乘着风飞走了。我还在盯着她看，但是言玉那个混蛋突然一把把我薅起来，拽着我向前走。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四周很黑，房屋矮小，全都挤在一起，又破又旧，地上寸草不生，就连流过的河水都是脏的。我的心紧了紧，又往言玉身后凑了几分。他察觉到我的惧意，攥紧了我的手腕，把我往他身后拉了几分。
走过这一片，顺着入城的人流进了城，景色突然好了很多，我继续跟着言玉马不停蹄的向前赶，最终来到了一个宫殿前。
那个宫殿金碧辉煌，看上去就是十分昂贵的样子，我还未来得及表达我的吃惊，从宫殿的正门处走出一个人，长得极高极壮，左额角一处伤疤斜划至右嘴角，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我警惕地盯着他，他却径自走到言玉的面前，单膝下跪，行了个看上去很厉害复杂的礼，然后说，“主上，最近赤阳峰上的那群人又不安分了，寂已经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无双城里流民暴动，城主请求归顺我们来求得您的庇佑。”我眨眨眼，看来言玉的身份还挺厉害的，看来我有靠山了，以后可以做一个出门横着走的小草了。
正想着，我抬眸，正好和跪在地上抬头的男人对视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言玉的得力手下，名夔。看见他，我心里第一个想法是躲开他，我有点害怕他。于是我向言玉身后藏了藏，却忽视了夔震惊的眼神。
夔忍不住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到了极致，却还伸手小心护住身后的女人的男人，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主上，她……您怎么这么糊涂，您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夔，你越界了，我做什么事情需要向你交代吗？管好自己的嘴，如果让我听到一点流言蜚语，你知道后果的，现在自己去领罚，我的身边不需要一个自作聪明的手下。”
夔愤愤低头，应了声是。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狐疑地看了言玉一眼。他只冲我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刚刚二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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