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从午后开始落的。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轻飘飘地黏在玻璃窗上，转瞬就化了，留下一小道浅痕，像谁不经意间划下的笔触。林星烒搁下笔，指尖在窗沿上蹭了蹭，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漫上来，他偏头看向书房外，谢希正蹲在玄关换鞋，驼色的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颈间，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

“买这么多东西？”林星烒走过去时，正撞见谢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往厨房挪，塑料袋勒得指节泛白，他伸手接了一个，入手沉甸甸的，“饺子皮，肉馅，还有……山楂？”

谢希“嗯”了一声，弯腰把东西往料理台上放，头顶的发旋蹭过林星烒的手腕，毛茸茸的。“楼下超市的山楂看着新鲜，想着做个山楂糕，”他直起身，鼻尖冻得微红，眼尾弯了弯，“你不是喜欢吃甜的？”

林星烒没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把围巾理好，指尖擦过他微凉的耳垂。谢希的耳朵抖了抖，像只受惊的猫，往旁边躲了躲，却被林星烒攥住了手腕。

“外面雪下大了。”林星烒说。

谢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雪已经下得密了，漫天漫地的白，把远处的楼房都裹成了模糊的轮廓。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屋里的暖光淌在雪上，晕开一片柔和的黄。

“冬至大如年，”谢希忽然笑了，“得好好包饺子才行。”

林星烒低笑一声，松开他的手腕，转身去洗手：“行，听哥哥的。”

厨房很快就热闹起来。

谢希把肉馅倒在大碗里，加了葱姜水、生抽、蚝油，顺着一个方向搅打，手腕灵活地转着圈，肉馅渐渐变得黏稠，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林星烒站在旁边，手里捏着一张饺子皮，看着他忙前忙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饺子皮的边缘。

“愣着干什么？”谢希抬眼瞥他，“擀皮啊，还是等着我喂你？”

林星烒挑了挑眉，拿起擀面杖。他的手好看，骨节分明，握着那根细细的擀面杖，动作却算不上熟练，擀出来的饺子皮有的圆有的方，边缘还厚薄不均。谢希瞅着他手里奇形怪状的皮子，忍不住笑出声，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擀面杖：“还是我来吧，你负责包。”

林星烒也不反驳，乖乖地拿起一张谢希擀好的皮，用小勺舀了肉馅放在中间。谢希擀皮的速度很快，一张张圆润的皮子落在案板上，像一轮轮小小的满月。林星烒包饺子的手法算不上精致，捏出来的褶子歪歪扭扭，远不如谢希包的那样小巧玲珑，他看着自己手里奇丑无比的饺子，又看看谢希那边排列整齐的“小元宝”，耳根微微发烫。

他硬着头皮说，“能吃就行。”

谢希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饺子，又瞥了一眼他泛红的耳根，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嗯，能吃就行。”

他说着，拿起一张皮子，舀了肉馅，手指翻飞间，一个圆润饱满的饺子就成型了，他把饺子放在林星烒的丑饺子旁边，对比鲜明。林星烒的脸更热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什么？”

谢希的脸颊软乎乎的，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他偏头躲开，却被林星烒趁机在嘴角啄了一下。

“星星！”谢希的脸瞬间红透了，伸手推他，“别闹，肉馅要洒了。”

林星烒低笑着退开，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暖灯亮着，案板上的饺子越来越多，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像一串白色的风铃。空气里弥漫着肉馅的鲜香和姜葱的辛辣，还有谢希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杂在一起，成了独属于这个冬至的味道。

包完饺子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谢希把饺子下进沸水锅里，白色的饺子在水里翻滚着，渐渐变得饱满，浮在水面上。林星烒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看他拿着漏勺轻轻搅动，看他弯腰掀开锅盖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看他转身时，眼底映着锅里的热气，像盛着一汪春水。

“山楂糕得蒸一会儿，”谢希回头说，“先吃饺子吧。”

林星烒“嗯”了一声，转身去拿碗筷。

两人坐在餐桌前，窗外是漫天风雪，屋里是暖黄的灯光。白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咬开一个，鲜美的汤汁溢出来，烫得舌尖微微发麻，却又忍不住继续吃。谢希蘸着醋，小口小口地吃着，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林星烒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小时候冬至，我妈总会包饺子，”谢希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那时候家里小，暖气也不太足，我就蹲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和我爸包饺子，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特别暖和。”

林星烒放下筷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谢希的手很暖，掌心带着一点薄汗。

“后来啊，”谢希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怅然，“长大了，离家越来越远，就很少能吃到家里的饺子了。”

“以后每年冬至，我都陪你包。”林星烒说。

谢希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林星烒的眼神很认真，漆黑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雪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一小片晶莹的白。

“好。”谢希轻声说。

吃完饭，山楂糕也蒸好了。谢希把蒸好的山楂泥倒进模具里，压平，放进冰箱冷藏。林星烒收拾着碗筷，听着他在厨房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调子软软的，像羽毛一样，挠得人心尖发痒。

收拾完，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一部老电影，情节拖沓，台词也老套，林星烒没怎么看，目光落在谢希的发顶。谢希靠在他的肩上，呼吸浅浅的，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带着山楂的甜香。

“雪好像停了。”谢希忽然说。

林星烒抬头看向窗外，雪真的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厚厚的积雪上，泛着清辉。远处的路灯亮着，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雪地里倒映着树影，疏疏落落的。

“要不要出去走走？”林星烒问。

谢希眼睛一亮，立刻从他肩上起来：“好啊！”

两人穿上厚厚的外套，戴上围巾和手套，推门走了出去。

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吸进肺里，凉丝丝的。脚下的积雪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一首细碎的歌。月光洒在雪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你看，”谢希忽然指着天空，“有星星。”

林星烒抬头看去，墨蓝色的天空上，缀着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微弱的光芒透过薄云，洒在雪地上。他很少看星星，总觉得那东西遥不可及，可此刻，身边站着谢希，头顶是漫天星光，脚下是皑皑白雪，他忽然觉得，那些星星好像也没那么远了。

“星星”谢希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冬至快乐。”

林星烒看着他，看着他被冻得微红的鼻尖，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星光，看着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忽然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谢希的唇很凉，带着一点山楂的甜香。林星烒的吻很轻，像雪花落在唇上，温柔得不像话。谢希的睫毛颤了颤，伸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冬至快乐。”林星烒轻声说。

风卷着雪沫子，轻轻拂过树梢。远处的楼房里，亮着一盏盏灯，像一颗颗温暖的星。雪地里的脚印，深浅不一，延伸向远方，像一条长长的，通往春天的路。

冰箱里的山楂糕渐渐凝固，散发着甜香。屋里的暖灯还亮着，等着他们回去。

冬至夜长，可只要身边有你，长夜也不觉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