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龙都几乎赫然出现,巨大的石墙高耸到接近海面处,石墙上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自盘踞着一条龙族和若干海底妖族士兵,巨石墙下数百尺才是房屋,青色的屋瓦笼罩在巨墙的阴影下,看起来肃杀寂静。
直到越游越近,街道与行人的样貌才渐渐显露,哪吒新奇地看着街道中穿行叫卖的小妖,发现龙都与陈塘关并无不同,这里有菜市、街巷、戏楼,小妖嬉闹其间,大妖辛勤劳作,日复一日。
海底妖族盘踞在恐惧的阴影下,用市井热闹缓慢治愈着惨烈的伤痛,没有谁愿意承认这种偏安一隅仿佛自欺欺人,就好像城边的巨墙,时间久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难以真正忽视。
“说吧,你来干什么。”敖光撤了随从,大殿里只有他们三个。
“父王,我们想问敖闰的去向…”
敖光的目光寸寸描摹过敖丙的身形,觉得他比上次回来又长大不少,“这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随后烦躁地皱起鼻子,审视的目光斜扫过站在一旁东张西望的哪吒,“老夫问的是你。”
敖丙抬肘戳了戳他,哪吒才回过神来,抽出插在裤兜里的手潦草行礼,将此行目的一一说明。
“敖闰被下了生死咒,你们想她帮忙只怕难上加难啊。前些日子在东海龙宫旧址,她屠杀数千海底小妖,里面不少是她从前亲厚的部下,她恐怕完全被操控了。”
“如果我所猜不差,她大概被关在天界,但据你所说,你们去不了天界。”敖光背过身去接着说道。
“报!大王,有人强闯结界!”两只小妖匆匆来报。
敖光神色一凛,飞快向结界赶去,敖丙拉着哪吒紧随其后。
(结界)
“妖龙还我三弟!”
金吒木吒猛烈劈打结界,受到冲击的透明屏障如同水面,从受敌处漾开一圈圈水波样的圆环向四周散开。
他兄弟二人十年前应召面见无量仙翁,仙翁声泪俱下,提及龙族屠城陈塘关,杀害他们的娘亲,迫害三弟哪吒,阐教如何讨伐不敌,甚至天元鼎都在大战中被毁。兄弟二人悲愤交加,本想直接率兵报仇,奈何并非无量仙翁座下,难以调动捕妖队,东海龙族又在大战后销声匿迹难以追讨,没有把握请师尊出兵,只得私自跟随哪吒,暂且保护三弟周全。
哪吒在人间波折这十年,金吒和木吒不便在人间暴露真身,就一直潜行在侧,一日日看着最小的弟弟长大成人,时常有着劫后余生的感慨,即便人间岁月漫长,仇恨却如同刻骨之毒,随骨髓一埋藏在身体最深处不曾抹去。
敖丙的身份却是二人的疏漏,金吒木吒惯常以为这位始终戴着纱笠的“姑娘”是府里带出来照顾起居的丫头,多年来见此人并未对哪吒不利便从未起疑。直至这次龙宫一行,两人才赫然发现追讨多年的龙族竟然就在眼前。
哪吒和敖丙赶来的时候,金吒和木吒已经在和敖光的交锋中逐渐落于下风。
“住手!”
“三弟!”三人瞬间拉开距离,金吒飞身上前,抱住了这个默默注视三年的弟弟。
木吒手举吴钩剑直指敖光,神色提防,“三弟,你先走,我们来对付这些妖龙!”
“你们是一伙的?”敖光扭头怒瞪哪吒,银色长眉蹙向眉心,入鬓的眉锋高高挑起,暗红色双瞳像要喷出火来。
“父王,他们是哪吒的兄长。”
误会解开其实是相当容易的事,哪吒的话如巨石落入沧海,在金吒木吒的心里瞬间激起千层浪花,他们不会怀疑亲兄弟的话,实际上无量仙翁的谎言漏洞百出,只是仇恨从来不容人细想,直到漏洞被戳穿,一切的不合理才逐渐连成显而易见的明线。这些年在阐教行走,他们的底线也曾一次次被所谓仙家正道打破,师父总说天地间的道义需要草芥的牺牲来匡正,那些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也从来不容许神的泰然自若出现裂痕,负罪的凄惶在叠加的罪恶下变得逐渐麻木,他们记不起是何时失去了知觉的敏锐,直到刀斧砍到自己身上,才后知后觉感到多年积攒的剧痛齐齐刺穿心脏。
金吒把木吒和哪吒的头按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