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又翻墙出了福利院。
这座矮矮的低墙我从小就翻，低矮的墙总是禁锢不住自由随风的灵魂，我对翻墙这一行为乐此不疲。
方圆十里没人不认识我这小霸王，我从小便是没人管的野孩子，带着一众狐朋狗友，在孩提时期就将人性的恶发挥到极致。
打有印象以来，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疯跑将我的皮肤染上蜜色，而我的毛发总是冗杂的，似乎也在嘲讽着我的生生不息。
相比于一出生就弃养我的那个女人，野风才像我妈。
那晚我去找了李瞭哥。
他是我爸的旧友，脖子上有道很长的疤，一直蔓延到胸膛。
按辈分来说，我着实应该叫他叔叔的，小孩没大没小，一来二去混熟了，瞭哥瞭叔的混着叫。
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对此甚不在意，我更不在意。
他带着我去附近的小酒馆搓了一顿，心满意足后我俩坐在那屋顶月亮下抽烟。
我说了我辍学的想法，李瞭哥倒是也没有很惊讶。
“今年……成年了吧，成窠。”
他抽了口烟，顿了顿。
我“嗯”了一声。
“是该闯闯了，你爸当年……”他猛抽了口烟，吐了出来，没有继续说话。
我也沉默了，有些刺眼的烟头在暗夜里疯狂燃烧。
约莫过了一分钟，他摸了摸我的后脑勺。
“长成帅小伙了，三个底线，黄赌毒。”
“还有，别步你爸的后尘。”
我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他没多说，我也没多问。
他没劝我继续读书，只是给了我三千块钱，告诉我有麻烦了去找他。
“行。”
***
我今年其实已经高三了，只不过是再混半年就可以拿到高中文凭的年纪。
辍学的想法来得快，践行得也快。
我向来任性妄为，想一出是一出。
分别那天莫莫姐红着眼把行李递给我，重重地给了我胸口一拳。
“臭小子，没心没肺的，亏得我还把你当亲儿子养。”
“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我抱了抱她，没说话。
“常回来看看，听见没，不管怎么说。”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租房房东打来的电话措不及防地响起。
“喂，成先生，房子我昨天收拾好了，你要住随时可以搬进来。”
“嗯。”
我安慰了莫莫姐几句，拖着行李离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家渐行渐远。
我回头，寥寥大路的尽头，莫莫姐以及福利院的牌子都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听见我渐行渐远的港湾传来了声。
“一路顺风！”
***
自打我有生以来，我似乎就一直是个感情淡漠的人。
我爸死的早，打我记事开始便再没出现过他，他啥也没流下，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套房产给我。
至于生我的那个女人，她总会躲在福利院的后门偷偷看着我，不离开，也不靠近。
她不知道我知道她，正如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扔了我一样。
没错，我恨她。
她的一切我都打听到了，她另组的家庭和谐美满，可笑的是，她还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儿子。
呵，这说明什么。
她也许从初开始就是把我爸当备胎。
而我是那个不幸的意外。
***
我的新家离福利院不远。
到楼下，我联系房东拿了钥匙，但并没有急着上去。
天空中晚霞笼罩，好一片炽热的火烧云。
像被血染了的天空。
我冷笑，看着远处那道纤弱的身影越来越近。
好久不见啊。
薛玉令。
好久不见啊。
哥。
胸腔中的熊熊之火似乎在燃烧，我几乎要陷入一种嗜血的癫狂状态。
说来可笑，这变质的血脉相连，这妒恨，似乎成了我唯一能让我觉察到自己心脏跳动的东西。
在不知何时，那份缺失的爱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生根，发芽，扭曲，变质。
那是一份，由爱与恨共同引申来的，浓重的，复杂的欲与渴望。
我眯了眯眼，他从不曾知晓我的存在，更不曾注意到他的身后一直跟随着一双眼睛。
我终于看清。
他与上学时期变化不大，只是头发变长了，在头后堪堪扎着一个小揪揪，而零碎刘海下的眼睛饱含春情。
不愧是那个人的孩子。
颦笑间甚至都在带着一股媚人的气韵。
我静静地看着他走进小区，随后一步步走进单元楼。
许是眼生，经过我时他看了一眼我，短短一眼，一眼万年。
可笑的是，我们血脉相连，我们一母所出，我们本是同根生。
他竟然不认识我。
“哥。”我轻声唤了一声，像呢喃，像醉梦时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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