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文铭

杨博文第一次注意到陈浚铭，是在高一开学的大扫除上。

那天阳光很烈，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教学楼掀翻。陈浚铭被分配擦最高的那扇窗，踮着脚够了半天，校服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手里的抹布却总差那么一点。杨博文抱着一摞刚擦好的课桌腿经过，看他急得鼻尖冒汗，忍不住停下脚步：“我来吧。”

陈浚铭愣了愣，转头看他。杨博文比他高小半个头，肩膀很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眼神亮得像揉了碎光。没等陈浚铭反应，杨博文已经接过抹布，抬手轻松够到窗沿顶端，动作利落得像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谢、谢谢。”陈浚铭的声音有点软，像含着块棉花糖。

杨博文“嗯”了一声，余光瞥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漫画书的角，是自己也追的那部。擦完窗转身时，他指了指那本书：“《灌篮高手》？你看到第几卷了？”

陈浚铭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找到同类的小兽：“我看到全国大赛篇！樱木超厉害的！”

那天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从教室后排的窗户一直蔓延到走廊尽头。他们就着满地的水渍和扬起的灰尘，聊了整整一个课间，从漫画里的角色聊到隔壁班打球超烂的男生，最后杨博文拍了拍陈浚铭的肩膀：“以后有不会的题，或者够不着的窗户，都可以找我。”

陈浚铭用力点头，嘴角弯成一个浅浅的梨涡。

高中三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杨博文是那种会把笔记整理得整整齐齐，考试前被全班传阅的学霸，却总在陈浚铭对着数学题皱眉头时，凑过去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出辅助线，声音放得很轻：“你看，这样是不是就简单了？”陈浚铭画画好，会在杨博文的课本扉页画个Q版的小人，戴着黑框眼镜，嘴角扬得老高，旁边写着“陈浚铭专属学霸”。

他们一起在晚自习后溜去校门口吃烤串，杨博文总把陈浚铭不爱吃的青椒挑出来，自己默默吃掉并且会在陈浚铭打篮球崴了脚时，背着他一步一步挪上三楼教室，累得喘粗气，却不忘回头叮嘱：“你别动啊，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变化是从某个夏日午后开始的。那天模拟考成绩出来，陈浚铭发挥失常，躲在操场看台后面偷偷掉眼泪。杨博文找到他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陈浚铭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碎光的玻璃珠。

杨博文没说话，只是在他身边坐下，把冰镇的可乐塞进他手里。可乐瓶上的水珠沾湿了陈浚铭的手指，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是不是很笨啊？”

“才不。”杨博文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只是这次没发挥好。”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陈浚铭，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而且，就算你笨，我也……”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晚风卷着蝉鸣吹过，把少年未说出口的心事吹得轻轻晃动。

那天之后，有些东西悄悄变了。陈浚铭会在杨博文低头记笔记时，忍不住盯着他柔软的发顶发呆；杨博文会在陈浚铭打球时，把矿泉水瓶攥得紧紧的，看到他进球时，比自己赢了比赛还开心。

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全班聚餐，闹到很晚。杨博文送陈浚铭回家，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快到楼下时，陈浚铭忽然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叹息：“杨博文，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杨博文的心跳瞬间炸开，像被点燃的烟花。他看着陈浚铭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样子，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巧了，我也是。”

大学他们考去了同一个城市，隔着地铁一小时的距离。每个周末，杨博文都会坐最早一班地铁去陈浚铭的学校，陪他去图书馆，或者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毕业那天，杨博文在宿舍楼下单膝跪地，手里拿着的不是戒指，而是一枚用银线绕的星星，是陈浚铭高中时送他的第一份礼物。“陈浚铭，”他仰头看着眼前的人，眼里的认真几乎要溢出来，“从十七岁到现在，我想和你走一辈子。”

陈浚铭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我愿意。”

后来的日子，和所有普通情侣一样，他们会为了谁洗碗吵架，会在冬天挤在小出租屋里分享一碗热汤，会在对方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杨博文成了工程师，说话还是慢慢的，却总会在陈浚铭画图累了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杯热牛奶。陈浚铭成了插画师，笔下的小人越来越生动，其中有一对总穿着高中校服，手牵着手走在夕阳里。

他们去国外领结婚证那天，天气很好。杨博文穿着笔挺的西装，陈浚铭的领结歪了，被杨博文伸手轻轻系好。牧师问他们是否愿意无论顺境逆境都彼此相守时，陈浚铭看着杨博文的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大扫除的午后，少年替他擦窗时，背影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我愿意。”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笑，也带着走过漫长岁月的笃定。

婚礼很简单，来的都是最亲近的朋友。交换戒指时，陈浚铭的手有点抖，杨博文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

杨博文低头，在陈浚铭耳边轻声说：“你看，我们真的从校服，走到婚纱了。”

陈浚铭抬头，撞进他盛满温柔的眼眸里，笑出了当年那个浅浅的梨涡：“嗯，以后还要一起走很久很久。”

窗外阳光正好，像他们相遇的那天，温暖得让人想把时光就此定格。

番外（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