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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记

浮光掠

梅雨漫过青石板时,沈青禾的乌篷船正撞碎菱湖的晨雾。船头那盏琉璃风灯晃了十五年,灯罩上"沈氏绸庄"的鎏金小篆被水汽洇得发胀,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咳在杭绸帕子上的血渍。

河埠头卖藕粉的阿嬷突然停了铜勺。她望着这个穿月白苎麻衫的年轻人把皮箱扔进污水坑,箱盖弹开的瞬间,几十本《纺织学报》散落在杀鱼摊的血水里。"作孽哦,沈家小少爷..."老人用围裙擦手时,青禾已踩着明代万历年的拴船石,拐进了垂柳掩映的暗巷。

临河茶馆二楼,七爷的紫砂壶嘴正对着沈家老宅的断墙。这个昔日南浔首富的宅邸,如今只剩半扇爬满忍冬的月洞门,门楣上"蚕月礼高禖"的砖雕被推土机啃去一角,露出里面藏着的一串桑蚕银铃——那是光绪年间沈家姑奶奶的陪嫁,铃铛里至今晃荡着太湖的月光。

"七分烫的碧螺春,凉到三分才入喉。"穿香云纱旗袍的女人把茶盏推过来时,腕间翡翠镯子磕出清泠的响。青禾盯着她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伤疤,那疤痕从脚踝蜿蜒而上,像极了沈家祖传《天工织锦谱》里失传的"龙鳞纹"针法。

柜台后传来七爷沙哑的笑:"苏蘅,莫拿你烫茶的手艺吓唬读书人。"老头子的枣木拐杖敲了敲地砖,底下传来空洞的回响。据说这间"听涛茶馆"底下埋着沈家七进院落的房梁,那些金丝楠木上至今沁着光绪二十三年生丝的腥甜。

青禾的指尖触到茶盏底部凹凸的刻痕,翻过来看见"同治三年沈氏督造"的款识。他突然想起纽约公寓里那箱发霉的丝绸样本,编号B-17的墨绿色云锦,经纬线里织进了母亲跳井那晚的蝉鸣。

窗外飘来丝厂女工的评弹小调,唱的是"四月缫丝白如雪,郎心不似茧丝长"。苏蘅忽然把滚茶泼向雕花窗棂,蒸汽在玻璃上凝成水珠,映出对岸"盛泽丝绸集团"广告牌的血红色LED灯,那上面正在轮播父亲当选工商联主席的旧新闻。

七爷往紫砂壶里添了把陈年茶末:"沈少爷可知,令尊当年为保住这间茶馆,往地窖藏了三吨抗汛沙袋?"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痰盂里浮起几缕金线——那是老茶客们才懂的暗号,代表某批走私生丝正在码头卸货。

暮色爬上戏台时,青禾在苏蘅的梳妆匣里看见了那枚带血丝的蚕种。菱湖最后的养蚕人今晨吊死在拆迁办门口,尸体下方用煤灰写着"丝尽茧成灰"。而此刻那枚蚕种正在黑丝绒上微微颤动,如同他行李箱夹层里那份肝癌晚期诊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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