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雨淅沥的午后，苏见青第三次经过街角花店。

单反相机在胸前微微发烫，取景框里，白玉兰枝桠间漏下的天光忽然被一抹身影打散。隔着蒙着水雾的玻璃窗，穿白衬衫的少年正在整理矢车菊，袖口卷到手肘，腕骨在花影里折出清瘦的弧度。

快门声惊动了花枝。少年转头时，苏见青已经倚在门边，雨珠顺着伞骨滑进驼色风衣的褶皱，"劳驾，想要..."

"本店不外送。"清冽嗓音像早春山泉。少年指尖还沾着露水，却把黄玫瑰往身后藏了藏，碎发下的耳尖泛着薄红。

苏见青轻笑出声，薄荷糖在齿间清脆一响："我是说，要包下你橱窗里所有蓝鸢尾。"相机包搁在藤编圆几上，溅起细碎干花，"每天。"

玻璃瓶碰撞出清脆声响。少年踮脚取高处花材时，后腰牵出漂亮的弧线。苏见青把玩着掉落桌案的铃兰，忽然觉得镜头里拍过万千模特，都不及此刻逆光里颤动的睫毛。

"扫码还是现金？"少年递来花束，尾音发颤。苏见青的指尖掠过他虎口淡青色血管，在付款界面快速输入自己的号码："我叫苏见青，工作室在对面三楼。"

雨停了，少年望着她风衣下摆消失在旋转楼梯尽头。怀里的蓝鸢尾沾着水珠，映出包装纸内侧的钢笔字：明日送花时间，请发地址。——沈疏白

暮色将蓝鸢尾染成绀青色时，沈疏白数清了抽屉里所有的玻璃纸。

收银台前的便签本上，铅笔印子叠了七层。那些被反复涂改的送货地址，最终都化作纸团滚进废纸篓。少年解开围裙带子的动作突然顿住——沾着夕照的包装纸内侧，钢笔字洇出细小的墨花。

「工作室在对面三楼」

水仙纹瓷瓶忽然倾倒，惊得绿萝叶片簌簌作响。沈疏白扶住冰裂纹瓶身，指尖触到昨夜凝结的露水。隔着十二扇雕花玻璃窗，他看见对面三楼亮起的暖黄灯光，在渐暗的天色里如同漂浮的琥珀。

次日清晨，沾着晨露的蓝鸢尾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前。

苏见青开门时，薄荷糖正卡在齿间。少年抱着花束站在晨光里，白衬衫领口别着银质铃兰胸针，怀里却突兀地躺着支蔫头耷脑的雪柳。

"这是赠品。"沈疏白将花束递过来的动作像在交接精密仪器，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雪柳需要每天换水。"

苏见青倚着门框笑出声，金属打火机在指间转出冷光："沈老板做生意这么实诚？"她故意凑近去接花束，看着少年颈侧泛起薄红，"不如进来喝杯茶？"

工作室里漂浮着显影液的味道。沈疏白的目光掠过墙上悬挂的摄影作品，忽然在某个角落凝住——逆光的玻璃花房中，模糊人影正在修剪玫瑰枝桠。照片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正是他们初遇的三天前。

"这是城西的拾遗花坊。"苏见青将骨瓷杯推到他面前，普洱陈香在晨光中舒展，"上周拍商业片时遇到的园丁。"

沈疏白摩挲着杯壁上的鎏金纹路，喉结微微滚动："他拿剪刀的姿势不对。"

茶汤在杯中漾开涟漪。苏见青支着下巴看他垂眸时的模样，忽然想起暗房里那些未冲洗的胶卷——三天来她拍了二十七张街景，每张底片边缘都意外捕获了花店的玻璃反光。

"叮——"

风铃骤响打破了微妙的对峙。沈疏白仓促起身时碰翻了糖罐，方糖滚过实木桌面，正落在苏见青昨夜未收的设计稿上。泛黄的宣纸铺陈着礼服草图，鱼尾裙摆处用铅笔标注：鸢尾蓝，要带露水的。

"下周有拍摄需要鲜花造型。"苏见青捡起沾着方糖的设计稿，突然将纸张翻转，"沈老板觉得这个颜色..."

后半句话消散在空气里。少年葱白的指尖正悬在裙摆位置，虚虚勾勒着图纸上的褶皱，阳光穿过他指缝，在雪纺纱的褶皱间流淌成河。

沈疏白倏然收回手指，像被烫到似的后退半步："用木贼草做配叶会更灵动。"

工作室突然陷入奇异的寂静。老式挂钟的滴答声里，苏见青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她注视着少年发红的耳尖，忽然发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的缝线颜色，与蓝鸢尾的茎脉如出一辙。

"明天还要劳烦沈老板送花。"她将薄荷糖咬得咔咔响，转身拉开暗房的门，"不过..."

暗红色灯光漫出的刹那，沈疏白看见满墙悬挂的胶片。那些尚未显影的胶片在暗房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只收敛羽翼的灰鸽子。而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某张胶片边缘露出一角白衬衫的轮廓。

"记得收配送费。"苏见青的声音混着糖块碎裂的轻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灰斑鸠。沈疏白抱着空花篮落荒而逃时，后颈还残留着暗房特有的海盐气息。

暮色四合时分，苏见青在显影液里看清了今晨偷拍的画面——少年捧着花束站在晨光里，雪柳枝条恰好垂在锁骨的位置。而在他身后，对面花店的玻璃橱窗上，映着摄影工作室窗帘晃动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