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封城的第三个月，消毒水气味渗入老宅每一道砖缝。我蜷在阁楼吊灯蛛网下，指甲撬开铁皮盒锈死的锁扣时，九年前的空气突然扑面而来。混合着阳台腐殖土的腥涩、浠浠马尾辫的茉莉香，还有打印机油墨被岁月烘烤后的焦糖味。
盒底的蚯蚓壳早已化作灰白齑粉，却在霉斑遍布的气球皮上勾勒出完整的骨骼标本。画着帆船的乳胶碎片蜷曲成胎儿形状，当年我们种下的三颗向日葵种子竟在《植物志》残页间发了芽，嫩黄子叶穿透泛黄的"菊科"词条，像从旧时光里探出的求救信号。
视频通话提示音割裂寂静时，我正用镊子夹起风干的千纸鹤。屏幕那端浠浠戴着印花口罩，身后婴儿床里传来猫似的啼哭。"看这个！"我把起泡胶凑近镜头，透明胶体裹着的蚕茧化石突然裂开，惊得她身后消毒柜里的奶瓶叮当作响。
"时光胶囊提前泄密了。"她拉下口罩露出熟悉的狡黠笑容，眼尾细纹堆叠成纸鹤翅膀的褶皱。我们同步举起各自的铁盒，她那份装着褪色乐高碎片和泛黄车票，最底下压着当年被我改成"猪"字的东南西北折纸，四个角上新增了歪扭的儿童涂鸦。
深夜的应急灯光里，我翻出她手抄的植物笔记。夹在扉页的银杏叶突然碎裂，露出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的方程式：14（年龄差）+7（银镯跳动次数）=21（她离开时的年岁）。这个数字游戏让我们在凌晨三点的不同时区笑出眼泪，她怀里的婴儿却在此刻发出与当年纸船沉没时相似的水泡声。
解封后我们在社区花园交接时光残骸。她推着婴儿车穿过晨雾走来，车篮里插着晒干的波斯菊，正是图书馆那朵被茶渍染红的标本。当我把发芽的《植物志》递过去时，襁褓中的婴儿突然抓住银镯，金属表面新增的划痕恰与铁盒锈迹吻合。
"该准备新的记忆容器了。"她将起泡胶挤进我掌心，二十九岁的女人和十五岁的姑娘蹲在榕树气根间，像两个偷埋时间糖果的孩子。胶体包裹的向日葵种子正在形成琥珀，而远处防疫广播车驶过潮湿的柏油路，碾碎了满地梧桐果爆裂的童年。
后来每次核酸队伍经过老宅废墟，我总错觉那株穿透混凝土的野生向日葵在轻轻摇晃。它的年轮里藏着十四道秘密夹层，最靠近髓心的那圈正酝酿着新的折纸船。这次我们要用CT胶片叠桅杆，拿棉签作船桨，在起泡胶凝固的海洋里驶向永不失效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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