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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声枪响

国拟省拟杂记

七月的尾巴扫过南昌城,空气滚烫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瓷领着一群穿着崭新小军装、戴着鲜艳红领巾的小兔子们,走进庄严肃穆的建军纪念馆。他一身素净的深色衣裳,目光沉静如水,唯有胸前那枚小小的、磨去了些许光泽的红星徽章,无声诉说着岁月的重量。孩子们清脆的童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小小的回音,像一群初探林间的小鸟。

“爹爹,爹爹!快看那个!”一只小兔子踮起脚尖,小手指急切地戳向一个位置。

瓷的目光顺着那小小的指尖滑过去,落进冰凉的玻璃展柜深处。那里,躺着一块老旧的怀表,黄铜表壳被时光浸染得黯淡,布满细密的擦痕。一道狰狞的豁口深深嵌入表盖边缘,仿佛一颗凝固了近百年的黑色泪滴,凝固着某个瞬间的暴烈与惊心。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边轻轻捻了一下,像拂过一道看不见的旧伤疤。记忆的闸门被这冰冷的金属猛地撞开,九十七年前那个同样令人窒息、却暗涌着决绝热浪的盛夏洪流般倒灌回来。

1927年的南昌,是沉默的火山口。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铁锈味和令人窒息的恐慌。瓷被一双微微发颤的手引着,悄无声息地潜进一条窄巷深处。巷子尽头,一扇几乎与斑驳墙壁融为一体的木门无声滑开一线。门后,是赣那双盛满了惊惶与孤注一掷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快,快进来!”赣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绷紧到极限的弦。他手里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随着他手腕的颤抖而疯狂摇曳,在狭窄陡峭的木楼梯上投下鬼魅般跳跃的巨大影子。光晕扫过赣年轻却疲惫的脸庞,汗水浸透了他粗布短褂的前襟。

阁楼低矮而闷热,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唯一的气窗被厚厚的旧麻袋片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吝啬地透进几缕模糊的光线,映出空气中悬浮翻滚的细小尘埃。一个人影静静立在窗边,背对着门口。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是共。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身形瘦削,眉宇间刻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像淬炼过的寒星,亮得惊人,穿透了阁楼里弥漫的尘埃与压抑。

“来了。”共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的目光越过瓷的肩膀,投向门外凝神谛听的赣,“赣,守住下面。”

“放心!”赣用力点了点头,油灯的光在他紧抿的唇上跳动了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阁楼里模糊的轮廓,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下方的黑暗中。沉重的木门被小心翼翼地合拢,发出轻微而滞涩的“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那个风声鹤唳的世界。

阁楼里只剩下瓷和共。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共走到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木桌旁,桌上摊开一张巨大的、被摩挲得边缘卷起的南昌城防图。他解下腰间的驳壳枪——冰冷的金属枪身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光泽——轻轻地、却又带着千钧之力,将它压在地图的中心位置,压住了那条代表赣江的蓝色曲线。

“准备好了?”瓷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共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在地图上那些代表敌人驻防力量的密密麻麻标记上缓缓移动,指尖划过一道道代表街道的墨线,最终停留在标注着“江西大旅社”的方块上。“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地图,仿佛要将那纸上的城池烙印进心底,“就在今晚。两点。”

他抬起头,看向瓷。那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瓷的眼底深处:“我们,都会死。”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却在这闷热狭小的空间里激起无声的惊雷。他停顿了一瞬,仿佛在咀嚼这“死”字的分量,眼神却愈发灼亮,“但火种不会。它会被点燃,传下去,直到烧透这片黑夜。”

瓷沉默着。他走到那扇被麻袋片封堵的气窗前,抬起手,指腹轻轻拂过粗糙的麻布纹理。外面,是1927年盛夏的南昌城,是军阀刺刀上冰冷的反光,是特务阴鸷的眼睛在街角逡巡,是普通民众脸上麻木的恐惧。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无力感,冰冷而沉重,再次攫住了他。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永恒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疏离:“而我……只能看着。一次又一次,看着你们燃尽,看着你们倒下,看着你们……成为灰烬。我只能看着。”

共走到他身边,肩并肩,一同望着那被彻底隔绝的窗外世界。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坚毅。“看着就够了,瓷。”他说,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记住我们。记住每一次燃烧。记住每一次灰烬里重新跳出来的火星。这就是你的存在,比我们的死亡更长久的存在。”他的目光锐利地钉在瓷身上,“记住它,背负它,直到……光透进来。”

阁楼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和窗外模糊不清、令人心焦的市声。时间仿佛被这沉重黏稠的空气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缓慢得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赣刻意压低的、短促而清晰的叩门声——三声快,两声慢,约定的暗号。那声音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凝固的寂静。

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猛地转身,一步跨到桌边,毫不犹豫地抓起桌上的驳壳枪。冰冷的金属枪柄滑入他掌心,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有力地起伏了一下,那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最后看了一眼瓷,没有言语,眼神却重逾千钧。随即,他拉开阁楼的门,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猎豹,迅捷而无声地消失在楼梯下方。

瓷没有动。他依旧站在窗边,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楼下传来木门极轻微的开合声,接着,是赣那盏油灯的光芒彻底熄灭的黑暗,以及赣努力压抑却依然急促的脚步声快速远去。阁楼彻底陷入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般轰鸣。他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那一点锐痛强迫自己从永恒的囚笼里抽离,去感受这一刻的惊心动魄。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将他死死封存在这方寸之地。突然——

“砰!”

一声清脆、锐利、撕裂一切的枪响,毫无预兆地刺破南昌城死寂的夜幕!紧接着,如同点燃了遍地的火药桶,爆豆般的枪声从四面八方骤然炸响!汉阳造步枪特有的沉闷“砰——啪”声,驳壳枪急促连发的“哒哒哒”声,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马克沁重机枪沉闷的咆哮声……无数声音疯狂交织、碰撞、咆哮!其间夹杂着短促而嘶哑的吼叫:“冲!”“缴枪不杀!”,以及混乱的奔跑声、金属的撞击声、玻璃碎裂的哗啦声……整个城市瞬间被这狂暴的声浪彻底吞没!

瓷猛地睁开眼,身体因那巨大声响的冲击而微微晃动。他一步冲到窗边,双手用力撕开那遮挡的麻袋片!粗糙的纤维割痛了手指,但他浑然不觉。他急切地将脸贴近冰冷的窗玻璃,向外望去。

夜空中,几颗红色信号弹正拖着长长的、妖异的光尾,呼啸着升上墨蓝色的天幕,像灼热的流星,短暂地照亮了下方混乱的街巷。人影在信号弹惨红的光晕中急速奔跑、翻滚、射击。火光在远处某个街口猛地腾起,映亮了奔跑士兵臂膀上系着的白毛巾和颈间系着的鲜红领巾——那是起义军最鲜明的标记!一面红旗,在火光映照下,被一个模糊却无比矫健的身影奋力插上了一处高耸的屋顶!那抹红色在硝烟弥漫的夜空中猎猎飞扬,像一团燃烧的血。

城市的另一端,靠近赣江的领事馆区域。一栋西式小楼的二楼阳台上,美穿着考究的丝绸睡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咖啡,饶有兴致地倚着雕花栏杆。他微微歪着头,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观看戏剧般的兴味光芒,映照着远处时明时暗的火光。枪声隐隐传来,他优雅地呷了一口咖啡,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对着身边的空气,或者是对着脚下这座突然沸腾的城市,用带着腔调的英语轻轻吐出:“Hmm… New player?”(嗯?新玩家?)

与此同时,长江浑浊的水面上,一艘悬挂着青天白日旗的炮舰正随着水流起伏。舰桥指挥室里,国如同一头暴怒的困兽。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一手狠狠砸在铺着江防图的桌面上,震得上面的茶杯跳了起来,茶水泼洒得到处都是。他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一块金壳怀表——正是此刻躺在纪念馆玻璃柜里的那一块。表盖在指挥室刺眼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南昌城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叛徒!一群叛徒!” 极度的愤怒让他手臂猛地一挥,那块沉重的金壳怀表脱手飞出,狠狠砸在坚硬的钢铁舱壁上!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属碎裂的巨响在指挥室里炸开!金壳变形,表盖玻璃瞬间炸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像冰晶般四散飞溅!表壳边缘,被舱壁的棱角磕出了一道深深的、狰狞的豁口。整个怀表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弹落在地,滚了几滚,最终停在冰冷的地板上,表盘上的玻璃彻底粉碎,细小的指针在撞击中停止了走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粗暴地定格。

“……爹爹?爹爹?” 稚嫩清脆的童音,像穿透迷雾的阳光,将瓷从那个硝烟弥漫、枪声震耳的1927年之夏猛地拉回现实。他微微一震,目光有些涣散地聚焦回来,低头看去。

身边那只最先发现怀表的小兔子,正仰着小脸,清澈如溪水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手指还固执地指着玻璃柜里那块布满伤痕的旧怀表,奶声奶气地问:“后来呢?那只坏掉的表……后来呢?”

瓷的目光缓缓从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庞移开,再次落回那块承载了太多暴烈瞬间的金属上。展柜上方明亮的射灯,为它投下一个清晰而沉重的轮廓,那道深深的豁口在强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纪念馆里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仿佛为沉寂的往事覆上一层浅淡的薄纱。他慢慢抬起右手,伸进深色外套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了另一块金属,冰冷、坚硬、带着时光磨砺出的温润——正是当年那枚被国在暴怒中摔向舱壁、磕出深痕的怀表。它一直在他身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封印,封存着那声撕裂长夜的枪响和其后所有的血与火。

他宽大的手掌在口袋里无声地收拢,将那冰冷的金属紧紧包裹在掌心。力量从指关节透出,仿佛要将那段沉重历史碾碎、揉合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蹲下身,视线与小兔子那纯净好奇的目光平齐。孩子的眼睛清澈见底,映着纪念馆柔和的灯光,也映着他自己此刻凝重的面容。

“后来……”瓷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稳,像一条深沉的河流缓缓流过布满卵石的河床,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重量和磨砺后的笃定,“后来有了第一声枪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孩子小小的肩头,投向纪念馆深处。那里,一面巨大的、鲜艳的八一军旗在明亮的灯光下铺展,如同燃烧的火焰,无声地诉说着后继的故事。无数穿着不同年代军装的大兔子们,正带着小兔子,肃立在那面旗帜下,仰头瞻仰。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幕墙斜射进来,将旗帜上那金色的五角星和“八一”字样映照得光芒流转,仿佛凝聚了无数个破晓时刻的光华。

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很淡,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漾开一片深沉而温暖的涟漪,仿佛穿透了漫长的时间尘埃,终于抵达了某个可以安然回望的彼岸。他掌心中的怀表,贴着温热的皮肤,那金属的冰冷似乎也悄然融化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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