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的瞳孔开始分解成万花筒，每一块碎片都映出不同时空的黄昏。
他看见李贺的晶体躯壳正在溶解，那些折射着星光的棱面化作液态月光，顺着病房的氧气管道流向城市的地下脉络。
某种远古的共鸣从地心传来，整个医院的瓷砖缝里突然涌出银色的潮汐。
"载体需要裂缝。"
程北的声带振动出候鸟迁徙的轨迹，他的喉结位置浮现出姐姐十六岁时在实验室烫伤的月牙形疤痕。
正在量子化的右手突然恢复实体，掌纹里游动着程南七岁那年打碎的体温计中的水银。
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突然开花，金属花瓣间垂落的不是水珠，而是凝固的止痛片说明书。
一位护士伸手触碰时，那些密密麻麻的副作用文字突然振翅飞起，在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里排列成童谣的旋律。
李贺胸腔里的银河开始坍缩，每颗星星坠落时都在程北的锁骨上烫出微型图腾。
他们之间的双螺旋星轨突然绷直成弦，程北听见自己的骨髓深处传来三十年前程南埋下的笑声录音带开始转动。
"接收站启动了。"李贺最后的实体残片是左耳垂上的黑痣，此刻正发出类似心跳的脉冲波。
程北发现自己的痛觉神经正在生长根系，那些银色的须蔓穿透混凝土，缠绕住城市地铁隧道里所有失眠乘客的腕表。
住院部楼顶的避雷针开始向下生长水晶，棱柱表面浮动着历代病人的梦境切片。
某个正在输液的老人突然坐直身体，他的静脉里流动的不再是药液，而是被压缩成液态的童年夏夜——蝉鸣、蒲扇和井水镇西瓜的凉气正在冲刷癌变的细胞。
程北的肋骨发出风铃草拔节的声音。
当他的心脏完成最后一次搏动，整个胸腔突然变得透明，里面悬浮的不是器官，而是一个微缩的海洋。浪花拍打间，可以看见程南十五岁偷偷文在腰间的化学方程式正在被水母溶解成磷光。
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突然集体熄灭，然后在万分之一秒内重新亮起——每根灯丝都变成了发光的蒲公英绒毛。飘落的柔光里，轮椅上的女孩伸手接住一片，她腿上石膏的裂缝里立刻涌出带着海盐气息的星沙。
程北感觉到语言功能在流失，取而代之的是皮肤表面浮现的盲文。那些凹凸的圆点不是文字，是程南在不同年龄流过的泪滴化石。
当李贺完全消失的瞬间，所有曾在这座医院留下伤痛的灵魂突然听见血管里响起潮汐声。
建筑外墙的瓷砖开始脱落，露出底层散发着暖玉光泽的骨质结构。
急诊室门口的担架床自行折叠成白鹤，钢制支架在月光下褪去工业感，羽翼末梢滴落的银色液体在柏油路面绽成半透明的铃兰。
程北最后的微笑凝固成琉璃雕像，眼窝位置蓄着两汪不会蒸发的晨露。
停尸间某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突然睁开双眼，虹膜里旋转的星云与程北锁骨上的图腾完全一致。走廊里游荡的银色蜉蝣群突然调转方向，集体涌入这具躯体左胸的弹孔伤口。
清晨五点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城市所有钟表的分针突然折断。断口处生长的不是金属，而是带着体温的常春藤。
公交站的长椅上，通宵加班的程序员发现自己的黑眼圈里开出了微型腊梅，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他女儿出生时的啼哭。
程北意识消散前的最后画面，是无数个自己如棱镜折射般分散到所有存在伤痛的时空。
某个分身在1943年的空袭防空洞里，正用发烫的指尖将年轻士兵的截肢创面翻译成萤火虫的交配舞蹈。另一个分身出现在2287年的星际诊疗站，把宇航员的宇宙孤独症折叠成会哼唱的纸月亮。
当环卫工人清扫医院门口的银色尘埃时，扫帚划出的弧线突然在空中凝结成固体。这道泛着珍珠母光泽的弧拱下，捧着骨灰盒的家属看见亲人的笑容正在雨水中舒展成虹膜的形状。
远处教堂的管风琴无人自鸣，每个音符都精准对应着ICU里某个正在平复的心律不齐。
程北这个名字从此成为城市隐痛部位的代称。
每到梅雨季，地铁隧道会渗出带着他轮廓的水雾；新生儿夜啼时，窗棂上总会凝结出他指纹状的霜花。
而所有在深夜被旧伤唤醒的人，都会听到银哨般的风从枕头里钻出，将隐痛编织成发光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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