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喝酒的文静,喝了两瓶啤酒后,有些醉眼微醺。
酒不醉人人自醉。
赵达的影子在她眼前晃悠了一晚上,像一束束绽放的烟火,盛开在文静原本一潭死水的眼眸中,五彩斑斓。
赵达热情地招呼着同事们,妙语连珠烘托着酒桌上的气氛,谈笑自如,风度翩翩。他时不时拿眼睛瞟一下文静。
文静与他对视,目光有些闪躲,但赵达的眼神像攻城拔寨的士兵,迫切地想要打开城门。
文静有些失守了,感觉快要顶不住他热辣而挑逗的眼神。
文静象征性地负隅顽抗,但她欲拒还迎的闪躲恰恰似擂响赵达冲锋的战鼓,她知道自己内心已经投降了。
散场后,文静头晕得厉害,走路晃晃悠悠,下台阶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赵达在旁边稳稳扶住。
文静觉得撑在腰间的手沉稳有力,手掌的温度覆盖的地方有一丝酥麻,像有人拿着羽毛在耳朵里挠痒痒。
文静从认识老公之后就没有跟其他男人有过亲密接触,她跟老公的关系早已完成了角色转变,自动从爱情转变成拜把子的亲情。两人熟悉得就像左手跟右手,性生活就像例行公事,比大姨妈的频率还低。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文静觉得自己已经干涸了。爱情之花失去了土壤的滋润,逐渐枯萎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老公孩子一把抓。
直到遇见了赵达。就像荒漠遇见雨露,地底隐藏的爱情种子又要生根发芽。
赵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文静拉回现实,“没事儿吧,怪我,应该拦着你,不该让你喝这么多酒。”
文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问题,然后从赵达揽着的手里挣脱出来,走到路边打车。谁知道刚走两步,便觉得头晕,歪歪斜斜走不出一条直线。
赵达追上来扶着赵静的胳膊,“我送你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文静半推半就,不置可否。
其实,她骨子里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跟老公结婚以后,从来没有想过越雷池一步。只不过生活的烟火气撩拨得人心烦意乱,一成不变的现世安稳憋得让人想跳出圈子探头看看外面的世界。
赵达喝酒了不能开车,就叫了一个代驾,两人挨着坐在后排座位上。
文静头晕难受,再加上被车颠簸晃悠得坐不直,便不由自主地靠在赵达身上。
赵达一只手揽着文静,手掌有规律地在她后背轻拍,想要缓解她的难受。
文静闻着赵达身上混合着酒味的青草味道,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她有多久没被这样拥抱了,三个月,半年,一年还是两年。
文静和老公吴维是异地恋。
刚谈恋爱的时候,两人每天只能靠打电话缓解强烈的思念之情,一通话就好几个小时。文静到现在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现在打电话说完事情就挂,几十秒就完事儿。
那时,吴维每隔一个月就坐火车去找文静。火车票不好买,大多数是站票,吴维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不辞劳苦。
文静满心欢喜地在火车站接他,见面后,吴维咧着嘴对她笑,笑容在脸上晕开,掩盖了车马劳顿。
文静心疼地抱抱她,亲亲他的嘴唇:“傻瓜,累不累?”
“一点儿也不累。”吴维高兴得像个孩子。
大学毕业后,吴维去了文静的城市工作,两人终于可以待在一起。
他们如胶似漆,每天都腻歪在一起。他们走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吃遍了城市的每一个饭馆。
他们在夕阳下接吻,在高楼大厦的楼顶上呐喊,在晨钟暮鼓的余音中唱歌。
文静非吴维不嫁,吴维非文静不娶。他们认定彼此就是相伴一生的人。
吴维家庭条件较差,人也老实,看着不机灵,见到文静父母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
文静父母一开始是不同意他俩在一起的,但耐不住文静态度坚决,也就勉强同意了。
订婚前,文静父母还不忘最后努力一把,“静儿,你可想清楚了,嫁给吴维,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虽然做父母的这样说不对,但我们觉得吴维不像个能成大事的人。”
文静不以为然,“我相信吴维,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他一心一意待我就行,平平淡淡才是福。”
婚后,吴维也很争气。虽然他在职场上缺少圆滑,但他技术过硬,工作勤勉,做事认真负责,职级快速提升,收入也水涨船高。
两人买了车买了房,在城市逐渐站稳脚跟。一切都像文静说的那样不求大富大贵,平平淡淡才是福。
文静怀孕的时候,没有让父母来照顾,吴维一人承担起照顾文静生活起居的任务。
吴维早起做完早饭,紧接着又开始准备文静带到公司的午饭,忙得不亦乐乎。
文静心疼地说,“早上时间太赶,午饭可以头天晚上做好,放在冰箱里,吃前放微波炉热热就行,我同事怀孕都是这样的。”
吴维说,“不行,隔夜的饭不卫生,对宝宝不好,也不好吃,我得让你吃新鲜的。”
上班的时候,即使他俩并不顺路,吴维也是先送文静去坐地铁。吴维在地铁里排着队,文静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等地铁门一开,吴维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座位,然后高兴地喊:“媳妇儿,快来,我给你抢到座了,哦,不对,你慢慢走,不用那么快。”
等文静坐上车,吴维下车一直看着地铁走远才离开。
那时,文静是感动的,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她觉得自己没选错人。
可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人生不只是初见。
短信的铃声响了起来,文静拿起手机,觑眼看了一下,又把手机扔回包里。
短信内容:媳妇儿,你们聚餐结束了吗,用不用我去接你?
赵达也瞟到了,问:“你不回复一下吗?”
文静说,“查岗的,懒得回。”
赵达呵呵一笑,过了一会儿,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文静的手。
文静手哆嗦了一下,赵达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文静头晕,脑子也有些空白,不再挣扎。
成年人的情感交流不需要太多话语,一个动作便已足够,甚至比千言万语更有暗示性。他们早已放弃了年轻时追喜欢的人和谈恋爱时的那套复杂的把戏,默契得不显山不露水,诠释着成年人的高效和直接。
赵达另一只手扳过文静的头,吻了过去。
文静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抗拒和迎合,她今天真是晕上加晕,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叶孤舟,被海浪抛来抛去,紧张而刺激。
她闭上眼睛,心底有水花泛起,她觉得女人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男女的那种,不是拜把子兄弟的那种。
到了家楼下,文静跟赵达挥手告别。坐电梯时,文静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随着电梯上升,灵魂的升华,她觉得自己从烟火气里解脱了出来,她爬出了让人浑身动弹不得的泥潭,她觉得浑身清爽。
到家后,文静看到吴维光着上身穿着裤衩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家庭伦理剧,时不时地发出笑声。
文静感觉自己又从天堂摔倒了地狱。
吴维歪头打声招呼,然后又投入电视中。
文静感到一阵厌烦,一个大男人,整天看些婆婆妈妈的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
她不耐烦地说,“头晕,先睡了。”然后便走进卧室。
吴维问,“你喝酒了?”然后起身跟了进来,一进卧室就闻到一股酒味儿。
“你没事儿吧,我给你做碗汤,醒醒酒,养养胃,下次少喝点儿,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
文静头晕得难受,看了一眼儿子已经睡着了,便倒在床上,懒得理他。
吴维自顾自到厨房忙活去了。
文静想着赵达的风趣和精致,再看看眼前老公肥胖的身躯,倒扣着铁锅的肚子,稀疏的头发,高高的发际线,两个人的身影怎么也重合不起来。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
赵达是公司空降来的部门主管,工作能力出色,为人亲和丝毫不端领导架子。长相也很有辨识度,关键是虽然同是人到中年,可他依然身材匀称,神采奕奕,浑身充满活力。
文静平时对他印象就很好,两个人工作中也多有接触,一来二去,互生好感。今天两人终于借着酒劲,关系更近一步。窗户纸一旦戳破,后面就顺利成章,文静甚至有些期待后续的发展。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和兴奋是从来没有过的,文静有些心猿意马了。
这时,吴维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媳妇儿,快起来喝点,喝完睡一觉,明早起来头不疼。”
文静又被拉到现实,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没好气地说:“我不喝,我就想睡觉。”说完翻身向里。
吴维端着碗坐在床边,一只手去拉文静,文静手一扒拉,吴维一只手没端稳,碗掉在地上摔成几片,汤洒了一地。
文静有些过意不去,抬头看了一眼,又躺了下去。
吴维再没有脾气也有些火了,“你怎么不知好歹,好不容易熬的汤,让你给打翻了,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文静怒火一下就上来了,“我什么样子,你是不是越来越看不上我了,是,我老了,身材不好了,脸蛋也不漂亮了,你早烦我了吧。”
吴维无奈,“我哪有,我从来也没有嫌弃过你。”
文静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就会在家看电视,就会窝在厨房,就说你的工作,稍微灵活点早就升到技术主管了,你就知道老老实实地干活。你再看你胖的,臃肿得就像个鸭子......”
文静口无遮拦,像机关枪似的把吴维打得千疮百孔。
吴维招架不住,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文静发泄完,扯过被子蒙着头不理他。
吴维站在床前,想把文静拉起来狠狠地打一顿。他想不明白,自己哪不对了,没来由挨这一顿臭骂。他想质问文静,可文静又不理他,只好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出去拿拖把打扫地上的汤汁。
感情就是这么神奇而不可捉摸。
你觉得他好时,他做什么都好;你觉得他不好时,他做什么都是错。
两颗心就像磁铁的正负极,一开始一正一负相互吸引,时间长了,有人调转方向,离得越近,排斥力就越大。
一方越是努力,越想使出浑身力量去亲近,可结果却反弹得越远,受伤害越深。
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平平淡淡就是福,转眼成空。
第二天,吴维反应了过来,觉得文静头天肯定是心情不好,可能是在工作中遇到什么难题。他有些懊恼自己没有早点察觉,想着等晚上下班,自己一定要好好开导关心一下媳妇儿,是自己太粗心了,没有及时发觉媳妇儿的情绪变化。
快下班的时候,吴维收到文静的短信,她说公司临时安排去临市出差,下午就走,得第二天才回来,让他照顾好孩子。
吴维说放心吧,有我在呢。
文静并没有去出差,赵达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吃饭只是个幌子,吃完饭会发生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文静其实是纠结了半天的,她觉得发展有些太快了。而且她也没有完全从家庭中剥离,她知道她现在是在玩火,而且代价很大,她承担不起。她在父母、朋友、同事眼中是一个贤妻良母,是人人羡慕的对象,她会出轨,打死都没人信。
她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这是最后的防线了。
她经受着良心和道德的煎熬。
可是她又想,昨晚上在车上都接吻了,发展到这一步却戛然而止算怎么回事儿啊,现在就差临门一脚,就像是寻宝,千辛万苦就差最后一道门就能见到满屋的金银财宝,难道要放弃吗?
门后既是地狱,也是天堂。未知永远充满诱惑,快乐大于内疚,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平平淡淡过一生才窝囊。
一念起,万水千山。
两人坐在一家酒店的套房里,面对面。窗外,繁星点点;窗内,灯火暧昧。
赵达窝在沙发里,面带微笑,盯着文静,“你真有魅力。”
文静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正襟危坐,不知所措。
赵达继续盯着文静看,仿佛在耐心地欣赏自己的猎物。
文静皮肤白皙,灯光照在身上仿佛有一圈光晕。她平时注重保养,皮肤依然紧致,眼角只有一丝细微的鱼尾纹,不凑到脸上看,很难发现。除了肚子上稍有些赘肉,身材依旧苗条匀称。
岁月在她身上精雕细琢,她卸下一身青春懵懂,替换上成熟知性。原来是青苹果,现在是水蜜桃。
文静迎上赵达的眼睛,他的眼睛深邃而迷人,眼底深处隐隐泛起火苗。
赵达坐到文静这边,抱着她,吻她。文静热烈地回应着。
赵达的手在文静身上游走,文静觉得火辣辣的。同时,心底又泛起水花。
她双手抱紧赵达,仿佛想把他挤压在怀里,挤进身体里。
此刻,她忘掉了家庭,忘掉了父母,忘掉了孩子,忘掉了妻子的角色,忘掉了一切。唯一没有忘掉的是,她是个女人,一个需要呵护的女人。
文静正等待着疾风暴雨的来临,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文静心中一紧,身体吓了一跳。她本不想理,可电话声却响个不停,她拿起手机,是老公吴维。
文静挂断。可刚放下,手机又响了起来,文静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什么事啊,你烦不烦啊,都说了出差了,你还打扰我。”
电话那边吴维焦急的声音响起。
“文静,儿子发高烧昏迷不醒,已经送医院了,你赶紧回来吧。”
文静脑袋“嗡”的一声,一下跌坐在沙发上。
“我得赶紧回去。”说完就起身穿衣服。
赵达已经从通话中听到,他拉着文静的胳膊,“你跟你老公说在临市出差现在回去怎么解释,那不就露馅了嘛。”
文静一把甩开他,急道:“我儿子现在在医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我顾不得那么多。”
“不就是个发烧么,有你老公看着怕什么,你明天早上再回去好了,咱们现在算什么。”
赵达的冷漠让文静心寒,自己的儿子生死未卜,他竟然还在这说风凉话。
文静气急:“我们算个屁。”说完穿起衣服,拿起包就走了。
到医院见到吴维,文静一把抓住他,焦急地问:“儿子呢,儿子怎么样了?”
吴维见到文静显然有些吃惊,他顺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去临市了吗?”
文静没回答他,又问了一遍儿子怎么样。
吴维说儿子还在ICU,抽了血,做了CT,初步怀疑是急性肺炎,现在上着呼吸机,吊着点滴,目前还没醒。
文静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吴维扶起妻子,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没照顾好儿子。”
文静不断摇头,“不,是我,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儿子,对不起你。”
吴维把文静扶到椅子上坐下,搂着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文静小声地抽泣。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可是报应应该报在自己身上啊,为什么要让儿子受罪。自己犯的错宁愿自己承担,如果老天有眼,就让儿子赶快好起来,自己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人啊,总是这样,做了坏事不愿让老天知道,可一旦陷入困境,又希望上天帮忙,老天爷很难做啊。
夫妻俩守到半夜,儿子终于醒了,只不过还在ICU观察,暂时见不了面。
文静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老天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以自己儿子遭罪为代价。
她抬头看了一眼老公,吴维也回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关爱。
文静扭过头,有些羞愧,她今晚差一点就万劫不复。儿子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才让她明白,一家人健健康康,幸幸福福地待在一起才重要,其他都是浮云,都是虚情假意。
第二天,儿子转到了普通病房,又待了三天后就出院了。
回家后,文静在厨房里给儿子熬汤,儿子大病一场,身体还有些虚弱,要做些有营养好消化的好好补一补。
吴维围在文静身边打下手,儿子在客厅玩,时不时探头进来说:“妈妈,你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我饿了。”
文静说:“乖,马上就好了,儿子你再忍一忍。”
饭做好后,一家人围坐一起。吴维给儿子夹菜,又给文静夹菜,然后自己狼吞虎咽,边吃边说:“太好吃了,媳妇儿,你都好久没露一手了。”
文静无言以对,是啊,自己是很久没好好给家人做一顿饭了,都是吴维每天起早摸黑做早饭晚饭,自己回来还嫌这嫌那。
吴维默默地为这个家庭奉献着一切,还要忍受自己的坏脾气和无理取闹。他不善言辞,却用行动表达着爱,工资每月上交,不抽烟不喝酒,不进行多余无谓的社交,一下班就想着尽快回家。
儿子小的时候半夜都是老公起来喂奶粉,把屎把尿,就想着减轻文静的压力。有这样的老公,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什么是爱,轰轰烈烈才是爱吗?激情洋溢才是爱吗?得不到的才是爱吗?
都不是,生活不可能永远跌宕起伏,细水长流才是主旋律,平平淡淡才是真,细微之处才是爱。
人生有很多遗憾,不只是得不到的才遗憾,得到后不知道珍惜才是最大的遗憾。
一念起,万水千山;
一念灭,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