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
没有美满的家庭,没有疼自己的爱人,有的只是对生活的一丝希望,可是这人间还是太残酷,一次次向自己泼冷水,林间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爱,再怎么伪装都学不会热爱生活,她的生活只有挫折和泥泞。
林间对着电梯镜子想给自己最后一个微笑,嘴角扯到发酸,还是失败的。她学不会别人那样,把日子过得美满,对她来说平淡已经是奢求。走在路上总像踩在没干的泥地里,每一步都拖着沉,腿上好似绑着铁块,甩都甩不掉。
身上这件灰睡衣,袖口磨出了小毛边,像她没梳顺的头发。发尾黄得发脆,几缕粘在额前,被冷汗浸湿。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颧骨明显得可能会吓哭小孩,连笑都撑不起肉。她摸了摸脸颊,骨头硌到指腹,才想起自己好像三天没正经吃过饭了。
按下28楼。指尖刚碰上按键,那点铁片的凉就顺着血管爬到心口,激得她打了个颤。
数字一个一个往上跳,15,16,17……像沙漏里一粒粒漏下的沙。
叮——
电梯停止,身后的影子被电梯口的灯拉得老长,又在楼梯间的昏暗中变得模糊。安全出口的绿光眨着眼,冷冷地盯着她往上爬。
天台的门虚掩着,她伸手去推,门轴“吱呀”一声,雨丝趁机扑进来,打在她手背上,凉得像不久前的眼泪。
林间站在天台的边沿,暴雨反映着她的情绪,顺着发根滴落,向下看,那一百多米的高度,换做别人肯定吓得腿软,可是林间只是淡淡吐出了一句话。
“这世界是美好的。”
雨丝正斜斜地割过睫毛。
“只是……我不好而已。”
她轻轻说,声音被风卷走半截。下一秒,身体已经向前倾去。
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
身体在往下坠,林间却奇异地觉得自己浑身轻松。
“原来真正的自由是这样的。”
她想笑,嘴角刚扬起,眼泪就先掉了下来。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像无数人在说话,又像是什么都听不清。
预想里的疼没有来。
反倒是一道白光将她包裹,刺得她眯起眼。那光太亮了,亮得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晃,像只被踩住翅膀的蝴蝶。然后意识就沉了下去,像坠入深海。
……
再睁眼时,是被冻醒的。
墙皮潮湿斑驳,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水泥,像谁哭花的妆。鼻尖萦绕着多年雨水渗进墙角产生的霉味,混着旧被褥的潮,熟悉得她心口猛然一顿。
她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下有些发硬结块的褥子,这触感……
猛地坐起身,头晕得厉害。视线扫过房间,目光最后落在墙上的日历上,一瞬间刺骨的寒意从头顶传到她的脚心,她起身跌跌撞撞来到面前的桌子上翻找着。
不足一平米的折叠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物件,上面堆放着阔别多年熟悉又陌生的高中课本。
林间翻着课本,纸页边缘被她捏得起了皱。墙上的霉斑在灯光下像蔓延的网,把她困在中间,连呼吸都带着湿冷的腥。
“这是假的...这应该是死前的幻觉......”
她的手高高扬起,猛得落在惨白的脸上,左脸迅速爬上一道鲜红掌印。
“有痛感......为什么,不是梦?”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哀嚎与叫骂,她大脑越来越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为什么死了还是摆脱不了这个家!
林间的胃部不可控的痉挛和抽痛在提醒这不是梦,抑制不住的干呕,来到垃圾桶狂吐,可是只能吐出一些液体。
脸上因为刚才的呕吐涨得通红,布着泪水。
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回到了这个牢笼!
门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外面有人在疯狂踹门,门口是换了一次又一次的换锁痕迹。
砰——
门快速撞到墙上又被弹回,林间自虐般对上那人的视线,哪怕小腿肚子已经抖的不成样子,这男人是她二十五年挥之不去的阴影,她的生父林伟。
林伟身后躺在地上的女人是林间的生母吴丽芳,身材瘦小,她满身伤痕,蜷缩在桌角双手抱头。
林间眼里充斥着生理泪水,她不想哭,但是身体在害怕,她的意志克服不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棍棒就朝着林间的胳膊,腰间,大腿狠狠打去,林伟的嘴里辱骂着:“还敢瞪老子!和你妈一样不要脸,你们就该死!怎么不去死啊!在这里浪费空气。”
林伟手上不断地挥舞着棍棒,林间拼命地想躲开,可是羸弱的身体并没有多余的力气躲开密密麻麻的伤害,他拽着林间的手腕,林间只能哀求着他不要打了。
“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林间被打得蜷缩在床角,无力的哀求。
林伟打得气喘吁吁,随手甩开木棍,骂骂咧咧地离开房间。
林间双手环抱着自己,无助地蜷缩在地上,失声痛哭,真的很痛,这不是梦。
真的好痛,为什么她没死,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她上辈子二十五年里都没有这么失控地哭过。
林间无法接受她逃离原生家庭后又回来的事实,她死死环保双臂攥紧手臂上的皮肉,直到皮肉被指甲划破成为血痕。
林伟早已经摔门离开了房子,吴丽芳支着身体站起来,来到门口,站在林间房门前瞥了一眼还在地上的林间。
“哭什么哭!还不快起来收拾房子,没用的败家玩意。”吴丽芳刻薄的言语传到了林间耳中。
吴丽芳见林间不理她,还是一动不动,气不打一处来,走进来踢了林间两脚:“听不懂人话是吗?给我起来。”
林间拖着满身伤痕的身体,支着床勉强站了起来,左小腿好像伤了骨头,撑着身体都有些勉强,走起来更是一阵撕裂感。
林间擦干眼泪,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捡起地上散落的书本,扶起倒地的板凳,枕头,和简易的折叠桌,这也是她房间的全部
林间拖着伤腿来到了客厅,这里明显更加杂乱,满地的碎瓷片,散落的插板,一地的食物残渣,以及破碎的不能在破碎的三人合照。
看来又在吃饭的时候起冲突了,林间扶起家中仅有的三个板凳,摆正了破损的折叠桌也是她们的餐桌。
曲着一条腿去拿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垃圾。
而吴丽芳则躲到了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间至今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不愿意离婚,吴丽芳说过她把林间生下来,是为了能调理婚姻关系,那个时候林伟想要个孩子,没想到,林间的到来并没有挽救这段错误的婚姻,从而让吴丽芳对她产生了怨恨,不止一次痛恨生的不是男孩。
收拾完,林间来到两平米的厕所,清洗着自己,厕所上面还时不时地漏水,落在旁边水桶里滴答滴答的响。
洗干净,躺回床上,林间身心疲惫,她看了捡起来的书,她现在是高三时期,快了,快离开他们了,只要考上大学就好,也许这是一场真实的梦,一觉醒来也许就回去了。
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困意袭来,林间渐渐睡去。
凌晨 4:20
林间看着手腕上十五块钱的塑料手表,起床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
学校6:50上早读,林间要走两个小时才能到学校,林伟他们根本不可能让她住校。
换上校裤,穿着一件长袖薄绒打底,套上校服外套,林间就出门了。
室外气温很低,明明初春已至,天气不见回暖,路灯光也被冻得暗淡,来到那个昏暗的小巷,林间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她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这条巷子都会让她感到心悸。
好在有惊无险,安全通过这个小巷。林间的脸已经被冷风吹得通红,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倒映着马路上稀疏的车影,现在的车道远没有八年后的宽阔,楼房也没有八年后的高耸。
就这样一路路对比着,林间来到了学校,天边渐亮,许多学生进入学校,教学楼的灯光已全部亮起,因为林间小腿受伤,所以卡点进入教室。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桌椅,熟悉的同学,林间感慨万千,她不知道世界为什么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可是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没有小说里的机遇和改变命运的能力。
好在是高三了。目光落在黑板上——值日生正用力擦去“101”,粉笔灰簌簌落下,新的数字被重重写下:
高考倒计时:100天。
原来今天是百日誓师。
还有一百天。她盯着那鲜红的数字。这一次,一定要考去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