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寺消失后的第一个月,轻言依然保持着每天去图书馆的习惯。她总是选择那个靠窗的位置——他们曾经一起学习的地方。阳光依旧从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可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最初几天,她总是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门口,期待下一秒言寺就会推门而入,带着歉意的微笑说一句"抱歉,我来晚了"。但门开了又关,进来的永远是陌生人。渐渐地,她不再抬头,只是机械地翻着书页,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曾经一起讨论过的段落。
桌上还留着言寺用铅笔做的记号。他总喜欢在重点内容旁边画一个小小的星号,有时还会在页脚画些简笔画。轻言记得有一次,他发现她在偷看那些涂鸦时,立刻红着耳朵用橡皮擦掉了。"别擦,"她当时说,"我喜欢看。"言寺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后便不再擦掉那些小画,甚至画得更多了。
现在,这些铅笔的痕迹成了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明。轻言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字迹,生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它们消失得更快。有时候,阳光正好照在某个他留下的记号上时,她会恍惚觉得那是一个隐秘的信号,是言寺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给她的回应。
轻言的抽屉里锁着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淡蓝色的信纸,右下角画着一朵桃花——和她曾经收到的那封一模一样。信的内容很短:
"言寺:
考完试了,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在樱花树下等你。
轻言"
这封信她写了很多遍。第一遍字迹太潦草,第二遍不小心滴了墨水,第三遍......第三遍她写完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寄到哪里去。
那天,她站在邮局里,手里紧紧攥着信封,看着工作人员疑惑的表情。"要寄挂号信吗?"对方问。"嗯......"轻言犹豫着,"如果不知道具体地址,能寄到吗?"工作人员摇摇头:"至少要有个城市和街道名。"
轻言这才意识到,她对言寺的了解如此之少。他们聊过那么多话题——艺术、音乐、书籍,却从未谈起过彼此的家乡。她甚至不知道言寺家具体在哪个城市。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去了樱花树下。初夏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她蹲下身,在树根处挖了一个小坑,把信埋了进去。
"等你回来,"她对着空荡荡的树影说,"我再亲口告诉你。"
六月中旬,期末考前的大扫除中,轻言在书架最底层发现了言寺借给她的《西方建筑史》。
书已经很旧了,书脊有些开裂,但每一页都保存得很完好。轻言翻到扉页,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给轻言,希望你喜欢。"那是他们刚认识不久时,言寺硬塞给她的。
"我看完了,"当时她这样说,"下次还你。"
言寺摇摇头:"送你了。"
现在,这本书成了她最珍贵的收藏。每一页的批注,每一处折角,都带着言寺存在过的痕迹。轻言小心地抚过书页,突然在最后一章发现了一张夹在其中的便签:
"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你真的读完了整本书。
下次见面,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哥特式建筑。
——S"
轻言的指尖微微发抖。她想起言寺曾经提过,他家乡有一座很老的哥特式教堂。"等放假了,"他当时说,"我可以......"话没说完就停住了,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她把这封信和书一起装进纸箱,又放进了那条她一直没还的围巾——言寺织的那条针脚歪歪扭扭的蓝色围巾。她在箱子上工整地写下言寺的宿舍地址,托林小雨帮忙送去。
三天后,林小雨把原封不动的箱子带了回来。
"他室友说,"林小雨把箱子放在地上,"言寺办理了休学,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轻言盯着那个箱子,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机械地拆开胶带,取出围巾,把脸埋了进去。
雪松的气息已经很淡了,几乎闻不到。
期末考前一周,图书馆开始整理学期末的旧书。轻言作为志愿者,负责艺术类书架的清理工作。
当她搬开一排厚重的画册时,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素描本从缝隙中滑落。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像是经常被翻阅的样子。
轻言随手翻开,呼吸瞬间凝滞——
第一页是她的侧脸。
铅笔的线条干净而温柔,完美捕捉了她低头看书时的样子:一缕头发垂在脸侧,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右下角写着日期——是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的那天。
轻言的手指开始发抖,她一页页往后翻去。
全是她。
她在喷泉边微笑的样子,她在课堂上记笔记的样子,她在樱花树下仰头看花的样子......最让她震惊的是,有一整页画的是她的手——翻书时的手指,握笔时的姿势,甚至是指甲上不小心沾到的墨水痕迹。
最后一页停留在期中考试前一天,画上的她趴在桌上睡着了,阳光在她的发梢镀了一层金边。画纸上有几处模糊的痕迹,像是被水滴浸湿过。
素描本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
"给轻言,等攒够勇气就送出去。"
轻言抱着素描本蹲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滚落。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可她的世界仿佛突然失去了颜色。
暑假开始那天,轻言终于鼓起勇气去了言寺的宿舍。
他的室友正在收拾行李,看到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歉意:"他还是没回来。"
"我能......看看他的东西吗?"轻言轻声问。
室友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她进去。
言寺的床铺整整齐齐,被子叠得像豆腐块,枕头上放着一件叠好的蓝色衬衫。轻言走过去,指尖轻轻触碰那柔软的布料——是那天在雨中,他披在她肩上的那件。
她拿起衬衫,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他从未离开。衬衫洗得很干净,但领口处有些发白,像是经常穿的样子。轻言突然想起,言寺似乎总是穿着不同深浅的蓝色衬衫,像是某种执着的坚持。
"他走得很突然,"室友靠在门框上,"半夜接了个电话就冲出去了,连书包都没带。"
轻言低头看着手中的衬衫,突然发现口袋里露出纸的一角。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是一张被揉皱的车票,目的地是邻省的某个城市,日期是他们期中考试结束的那天凌晨。
车票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已经有些模糊:
"妈妈病危。"
轻言站在那里,手中的车票和衬衫突然变得无比沉重。窗外的风吹进来,翻动了书桌上的一页草稿纸,露出下面压着的半张病历单。
她终于明白,言寺为什么消失得如此彻底。
他不是不想告别,而是来不及。
暑假过后,轻言升入了大三。
她依然每天去图书馆三楼的那个角落,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有时候,她会不自觉地转头,想和身边的人分享一个有趣的段落,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她开始写日记,记录每一天的生活:
"9月3日,今天下雨了,图书馆的暖气坏了,好冷。想起你总说要多穿衣服,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9月15日,林小雨交了个男朋友,整天傻笑。如果你在,一定会红着脸移开视线吧?"
"10月8日,《西方艺术史》换了新教授,讲课没张教授有趣。你肯定会失望的。"
每一篇的最后,她都会写同一句话:
"言寺,今天你过得好吗?"
她不知道这些文字要寄往哪里,但她固执地写着,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倒流,回到那个樱花绽放的春天,回到言寺还坐在她身边的每一天。
深秋的某一天,轻言在整理书架时,翻出了那条蓝色围巾。
经过一个夏天,围巾上的雪松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她把它围在脖子上,针脚依旧歪歪扭扭,却意外地暖和。
林小雨推门进来,看到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还没放下?"
轻言摇摇头,把脸埋进围巾里:"我只是......习惯了等他。"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一片片飘落。轻言想起言寺曾经在纸条上写的那句话:"窗外的梧桐叶黄了。"
那时的他们,还坐在同一张桌子前,肩并着肩,阳光洒在两人的笔记本上,像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美梦。
而现在,只剩下褪色的记忆,和一条再也闻不到雪松香气的蓝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