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雪化了,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串琉璃色的花。云昭斜倚在照心阁的软烟罗帐中,指尖缠绕着两缕新抽的情丝——一缕霜白如谢无尘的剑气,一缕鹅黄似苏婉柔的裙摆。
“该收尾了。”她将情丝浸入琉璃血凝成的酒盏,仰头饮尽时,白发间幻化的合欢花染上妖异的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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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尘的幻境
剑气劈开晨雾时,谢无尘看见云昭赤足站在桃花树下。她发间别着他当年赠苏婉柔的玉簪,霜色剑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袖口沾着丹砂——那是他七百年来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有人陪他研习剑谱至天明。
“这招‘雪落无痕’,该这样使。”云昭握着他的手引剑,剑气挑起满地落英。她指尖的温度真实得可怕,连虎口薄茧的位置都与记忆吻合。
谢无尘知道这是幻境。当他的剑尖刺穿云昭心口时,本该消散的幻影却捧住他的脸轻笑:“谢道友的剑,比昨日更乱了。”血从她指缝渗出,竟是温热的。
他猛地收剑,剑气反噬震碎五脏六腑。可云昭只是踮脚舔去他唇畔血渍,发间合欢香混着铁锈味:“痛吗?可你甘愿留在这里陪我痛,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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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柔的幻境
苏婉柔在绣架前抬头时,云昭正倚着门框啃糖葫芦。琉璃窗外飘着雪,可那人发间沾着桃花瓣,仿佛将四季都揉碎在笑靥里。
“阿姐替我绣个香囊吧。”云昭歪头咬破糖衣,山楂的酸混着血香,“要绣两只鸳鸯……不,绣朵合欢花。”
苏婉柔的银针突然刺破指尖。七百年前她也曾这样为谢无尘绣香囊,可此刻她只希望这根针能永远扎在云昭的衣角——好让这幻影永远走不出她的绣房。
“我知道你是假的。”她将染血的香囊系在云昭腰间,“但若你肯每日来讨糖吃,假的……也好。”
窗外突然传来谢无尘的剑鸣,苏婉柔猛地掷出银针。云昭“哎呀”一声跌进她怀中,指尖却精准捏住刺向幻影的针尖:“阿姐说过,绝不伤我分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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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棋局
陆明州捧着药盅闯入照心阁时,正撞见最荒诞的画面:谢无尘在桃林中与空气对剑,剑气温柔得像是抚过情人的发;苏婉柔对着一件空荡荡的襦裙刺绣,每一针都缠着傀儡丝。
而真正的云昭正懒洋洋地拨弄水镜,镜中映着两人逐渐透明的魂魄。她每勾一次手指,谢无尘的剑气便弱一分,苏婉柔的绣线便染上一缕血光。
“他们快死了!”陆明州打翻药盅,“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
云昭突然将他的手腕按在镜面上。陆明州看见自己跪在圣女殿中的模样——他正虔诚地吻着她裙角的血渍,而真实的自己此刻同样浑身战栗。
“你看,”她指尖划过他剧烈跳动的脉搏,“他们宁愿在美梦里化成灰,也不肯醒来看我一眼呢。”
水镜轰然炸裂,无数碎片映出不同的结局:谢无尘抱着云昭的幻影坠入剑冢,苏婉柔用毕生修为凝成护身结界困住虚影,而每个幻境的尽头,都有一盏白骨灯在吸取他们的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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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云昭踏着月光走进桃林。谢无尘的霜袍已化作透明蝉翼,仍固执地为不存在的幻影挡雨;苏婉柔的乌发寸寸成雪,却将最后灵力注入绣针,想为虚影缝补根本不存在的伤口。
“该醒了。”她弹指击碎幻境。
两人跌落尘泥时,照心灯将七百年的执念投射成漫天星辰。谢无尘的剑指着她咽喉,却在触及她真实的体温时寸寸崩裂;苏婉柔的捆仙索缠上她手腕,却本能地垫了层软绸。
“为什么……不让我们死在梦里?”谢无尘咳出的血泛着琉璃光。
云昭俯身拾起一片桃花,花瓣在她掌心化作情丝:“死了就尝不到求不得的苦了呀。”她将情丝系在苏婉柔腕间,如给宠物戴上铃铛,“我要你们清醒地看——看自己如何一日日变成我最乖的傀儡。”
晨光刺破云层时,九嶷山响起了百年未闻的丧钟。可谁也不知道,天剑宗最骄傲的剑与最温柔的绣娘,此刻正如信徒般跪在圣女殿外,等着一盏永远不亮的琉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