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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不可喻及

段知遇死后的第三十七天,我终于有勇气推开他的琴房。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他生前拉小提琴时偶尔会出现的走音。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浮动

琴房中央,那把价值连城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静静躺在琴盒里,四根弦全部断裂,像被暴力扯断的蜘蛛丝。

琴弓横在一旁,马尾毛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不是动物的血,是他的。

我跪坐在琴盒前,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断弦。最细的E弦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琴房都没找到。直到我的视线落在琴盒角落那个天鹅绒小盒子上。

盒子里躺着两枚戒指。

银色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捏起一枚对着光线细看,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银戒,而是用E弦镶嵌缠绕成的指环。段知遇用他小提琴上最纤细的那根弦,做了两枚戒指

"哥..."我的声音在空荡的琴房里显得异常刺耳

段知遇其实不喜欢我叫他哥哥。我们本来也不是真正的兄弟。十二岁那年,我母亲带着我嫁给了他父亲,两个破碎的家庭勉强拼凑在一起。

第一次见面,他十七岁,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我,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这是你弟弟,止言。"他父亲说。

段知遇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转身回了房间,重重摔上门。那天晚上,我听见楼上传来小提琴声,凄厉得像夜枭的哀鸣

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明白,那晚他拉的是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第24号》——一首关于魔鬼的音乐

"止言,别碰我的琴。"这是他对我说过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当时我十五岁,趁他不在时偷偷摸了一下他的琴弓。他回来发现后,用那根琴弓抽打我的手臂,直到皮肤泛起血痕。

我以为他会继续打我,但他突然停下来,盯着我手臂上的伤痕,眼神变得很奇怪。然后他丢下琴弓,抓住我的手腕,用舌尖舔过那些渗血的伤痕。

"疼吗?"他问,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弦。

我摇头,实际上疼得发抖。但比起疼痛,更让我战栗的是他舔过我皮肤时那种湿热黏腻的触感。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梦遗,梦里全是他苍白的指尖和鲜红的舌尖。

戒指在我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我把其中一枚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很快被体温焐热。另一枚我攥在手心里,直到它也变得温热。

殡仪馆的冷气开得很足。段知遇躺在白色鲜花环绕的水晶棺里,化了妆的脸看起来比生前还要生动。他穿着常穿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那枚银质的音符胸针——我十八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礼物。

工作人员都出去了,灵堂里只剩下我和他。我站在棺椁旁,低头看他修长的手指。那双能演奏出最复杂乐章的手,现在僵硬地交叠在胸前,指甲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色。

"哥,"我轻声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我掰开他冰冷的手指,将另一枚琴弦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金属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像一道束缚灵魂的枷锁

"很适合你。"我说,然后俯身亲吻他的额头。防腐剂的味道让我想吐,但我没有躲开。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他。

段知遇死前一周,我听见他在琴房尖叫。那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更像是受伤野兽的哀嚎。我冲上楼,看见他站在满地的乐谱碎片中,右手握着琴弓,左手手臂上纵横交错着十几道新鲜的血痕。

"滚出去!"他对我吼,琴弓尖端滴着血。

但我没有走。我走过去,夺下他的琴弓,用衬衫袖子按住他流血的手臂。他挣扎了一下,然后突然安静下来,头靠在我肩上,呼吸粗重。

"止言,"他低声说,"我听见弦在说话。"

"它们说什么?"我问,手指轻轻拂过他手臂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说的爱不是兄弟之爱。就像我知道他手臂上的伤痕不是偶然的失误。段知遇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连自残都精确得像在绘制五线谱——每一道伤痕的间距都几乎相等

"你不敢说。"他冷笑,推开我,"懦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他。一周后,他在浴缸里割腕,水面飘满撕碎的乐谱,像一场诡异的雪。

我从灵堂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下,我低头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起段知遇生前最后一次演出。他演奏的是圣桑的《骷髅之舞》,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E弦突然断裂,抽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他没有擦掉那道血迹,就那样鞠躬谢幕,血滴落在舞台地板上,像一个个小小的休止符

口袋里,医生开的诊断书边缘刺着我的大腿。胰腺癌晚期,和杀死我母亲的是同一种病。医生说最多还有六个月,但我觉得我撑不了那么久。

回到家,我拿出段知遇留下的最后一瓶红酒,倒了两杯。一杯放在他的照片前,一杯自己喝下。酒精灼烧着我的喉咙,让我想起他舔过我伤口时的温度。

"哥,等等我。"我对着照片里他冷漠的脸说,"这次我不会再当懦夫了。"

我吞下准备好的药片,躺在段知遇的床上,手指摩挲着琴弦戒指。意识开始模糊时,我仿佛听见远处传来小提琴声,是帕格尼尼的那首魔鬼随想曲。

在黑暗彻底吞噬我之前,我笑了。很快,我就能告诉他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是的,哥哥。我爱你。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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