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条冰冷的蛇,顺着鼻腔钻进天灵盖。
我猛地从折叠椅上弹起,后颈黏着凝固的血痂,二哥缠满绷带的胸膛在月光下起伏,床头柜的玻璃杯倒映着窗外扭曲的霓虹
监护仪的电子音突然急促起来。二哥的氧气面罩凝结着细密血珠,那些暗红色的斑点让我想起废品站里生锈的易拉罐。
三天前的雨夜,我们还在分食一锅漂着塑料味的泡面,大哥用豁口的搪瓷碗给二哥多捞了两根面条。
“小远,等这批废铁卖了,给你买双新球鞋。“
二哥说这话时,菜刀正剁着从菜市场捡来的烂菜叶。刀柄缠着电工胶布,刃口崩得像锯条。
记忆被刺耳的刹车声撕裂。此刻我盯着病房墙上的电子钟,03:14的红色数字突然扭曲成战国刀币的形状。
走廊传来橡胶鞋底摩擦地板的声响,却在经过304病房时诡异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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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在傍晚开始下的。彩虹大道的霓虹灯浸泡在积水里,像一滩打翻的颜料。
二哥蹬着三轮车的链条发出垂死的呻吟,我的指甲抠进车斗锈蚀的铁皮,掌心沾满氧化后的猩红色铁屑。
只见一个暗黑的巷子口,正有一个穿银色亮片裙的女人蜷缩在垃圾箱后,破碎的珍珠耳坠卡在排水沟的栅格上。
二哥猛踩急刹时,三轮车在积水中划出漆黑的胎痕,车斗里散落的易拉罐叮当作响,惊飞了电线上的乌鸦。
“就在前面!“忽然那女人抬头用那染血的手指指向巷尾。
我的球鞋踩进积水,刚进入巷子却看见那公子哥用锃亮的皮鞋踩在大哥的肩膀上,他正用古巴雪茄在大哥脸上烫出焦黑的血洞,暗红的血顺着黑黑的脸颊往下淌,而二哥正像破麻布袋一样靠跪在墙面
“***!!!“
二哥一声爆吼震碎了雨幕。他抄起车斗里的菜刀冲过去,豁口的刀刃劈开雨帘,不锈钢反射的冷光在保镖的墨镜上炸开火花。
那个叫周骁的寸头保镖咧开嘴,军用皮靴碾过积水时带着特种兵特有的节奏。
突然他凌空飞起,一脚爆踢到二哥面门,手中那把豁口的菜刀也掉落在积水中,接着,那寸头男人又复在二哥踉跄时猛然一记上勾拳,打的二哥晕头转向
“带小远走!“大哥突然从血泊中暴起,额头撞在公子哥鼻梁上,两颗带血的牙齿飞溅到我脚边。
周骁放弃压制二哥,冲着我跑了过来
我的瞳孔里倒映出他逼近的身影——这个男人移动时肩膀会先于脚步微微耸动,像是云梦山中随时准备扑食的虎。
二哥借着倒地时的惯性,捡起菜刀重投向周骁后颈,只是豁口的菜刀并没有穿透皮肉,但这一偷袭让那寸头男人吃疼。
我直接吓愣在原地,只听见自己牙齿咯咯叭叭打颤作响的声音
那寸头男子见我这般模样也是转身去对付已经站起来的二哥
公子哥趁机跑向巷尾,手刚摸到路虎车门,却发现钥匙遗落在夜店包厢,转身跑向夜店,又复一脚踹开夜店大门
大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个跃扑用满是玻璃碴的手抓住对方脚踝,两人顿时从台阶上翻滚下撞上消防栓。
此时二哥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周骁的鞭腿扫向二哥膝窝,骨骼错位的脆响像踩碎了一筐鸡蛋。
二哥倒地后顺手捡起并掷出菜刀,刀刃擦着周骁右腿飞过,在路灯杆上劈出三寸深的裂痕,那把刀弹跳后正正不倚的落在我前方2米处
“捡刀!小远!“
大哥的嘶吼混着雷声。我终于是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去。
不过我的手指刚触到刀柄,周骁的战术靴就已经踩住手腕。
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他作战裤上的磨痕——大腿外侧的布料有规律性破损,像是常年被某种冷兵器鞘口摩擦所致。
二哥突然挣扎着起身爬向并抱住周骁的左腿狠咬下去,血浆从迷彩裤渗出时,我仿佛闻到了海盐混着硝烟的味道。
周骁的肘击一下子砸在二哥太阳穴,二哥快彻底晕倒过去时,用尽最后力气将菜刀甩向大哥方向,周骁再快却没能阻止菜刀飞扎进公子哥小腿。惨叫声惊飞整条街的乌鸦,扑棱的翅膀搅碎霓虹光影。
就在这一刻,大哥突然从血泊中暴起。他的动作像是被按了快进键的胶片,沾满玻璃碎片的右手如同铁钳那般抓住刀柄,从公子哥小腿处狠狠扯出来在雨中划出半圆,对着公子哥脖颈就狠劈下去
刀刃反射的冷光掠过周骁的瞳孔,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第一次露出错愕的神情——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佝偻着收废品的男人,这个刚才只不过反抗了一会遍倒地不起的男人,挥刀的角度竟如此狠厉!
大哥的刀锋穿透雨幕时,时间仿佛被拉成黏稠的糖浆。我能看清每一滴雨珠在刀面上撞碎的轨迹,能看见公子哥脖颈暴起的青筋,甚至能听见周骁战术靴与地面的极速摩擦声
“噗呲!“
刀刃切入皮肉的瞬间,暴雨声骤然消失。公子哥的瞳孔放大成两个黑洞,再无声息,雪茄从僵直的手指间坠落,在积水里发出“滋“的轻响。
喷涌的血柱将三米外的霓虹灯牌染成猩红色,大哥保持着劈砍的姿势,菜刀卡在第四颈椎骨缝里,刃口崩开的铁屑像星屑般散落。
周骁的战术匕首在同一时刻刺入大哥肩胛,但太迟了。
公子哥的尸体缓缓跪倒,头颅以诡异的角度后仰,断裂的气管发出风穿过破窗般的嘶嘶声。
“wer wu ~wer wu~“
警车和救护车在同一时间赶到,而周骁也停下了动作
警笛声穿透雨幕时,周骁转头对我笑了笑。我注意到他的犬齿比常人尖锐,牙龈泛着不正常的青蓝色。
这个笑容让我想起云梦山深潭里的鳄龟——小时后我们三兄弟在潭边摸螺蛳,大哥的脚踝差点就被那畜生咬断。
二哥的呼吸在救护车里渐渐微弱。我攥着他冰凉的手,此刻我终于是止不住的泪流
“二哥!二哥你醒醒啊!都怪我,我太没用了,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要是不害怕我要是和大哥一样有力气,我要是!…我要是…“
而随行的警察正在对讲机里抱怨
“报告,报告,又是彩虹夜店,这个月第三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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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我盯着手术室的红灯,已经50分钟了,我双手抱头止不住的痛哭,一边哭一边为二哥做着祈祷,而我此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消防栓玻璃映出的异常——自己的额头浮现淡青色纹路,像是青铜器上的雷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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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仪的警报声将我从噩梦中拽回现实。
二哥的输液管在月光下泛着蓝蓝的幽光,走廊的电子钟显示03:14时突然跳成乱码。
我伸手去按呼叫铃,塑料按钮上结满铜锈,指尖传来铜制品的冰凉触感。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织出栅栏状阴影,那些光纹正缓缓扭曲成甲骨文的“鬼“字。
我掐着脸试图保持清醒,却闻到指尖传来一股子臭味
二哥的绷带渗出新鲜血迹,在床单上蜿蜒成像黄河一样曲折的河道
窗外的暴雨突然静止。一颗水珠悬停在我眼前,我眨眨眼,发现那颗水珠确确实实的悬在半空~::::
监护仪的蜂鸣突然拔高一个音调。我猛然站起时,折叠椅在瓷砖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天花板的白炽灯管因电压不稳闪烁了两下。
我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把这归咎于连日的焦虑——毕竟这三天我只啃过半块发硬的馒头。
“咳......“
病床上传来气若游丝的咳嗽声。二哥的眼皮颤动如破茧的蝶,氧气面罩上的水雾随着呼吸忽浓忽淡。
我扑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那只布满裂口的手掌粗糙却温暖。
“二哥!二哥!“
我胡乱拍打着呼叫铃,塑料按钮被拍得啪啪作响。值班护士快步走进来,胸牌上那银色的铭牌写着“叶雨昀“三个字
“肺部还有积液,右腿需要再做一次复位手术。“
护士调整着点滴速度,腕表折射着冷光,
“家属要做好长期陪护的准备。“
她从口袋里摸出个苹果递给我
“旁边室病人家属送的,你们三兄弟的事我听说了,那条巷子的监控......“
她突然压低声音,
“上周就坏了,所以你也不能再倒下了。“
我攥着苹果的手指关节发白。护士离开后,我对着苹果狠狠咬下去,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蓝白条纹的被单上。
二哥半睁的眼皮抖了抖,浑浊的瞳孔映出我狼吞虎咽的倒影,氧气面罩蒙着层薄薄的水雾。
“那晚我要是敢捡起刀......“
果核卡在喉头,我咳得满脸通红,
“要是我没吓尿裤子......“
二哥的食指突然在我掌心轻轻勾了勾——那是我们小时候偷红薯被狗追时,互相提醒快跑的暗号。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蔽,走廊传来其他病房的呻吟声。我哽咽着说起大哥的处境
“大哥被转移到其他医院了,老张叔在那边照顾他,法律援助说至少要判三年......但老张叔答应帮我们找愿意打折的律师......“
二哥的眼框湿润了起来,监测仪的心跳线起伏加剧。我慌忙按住他插着留置针的手腕,皮肤下是温热的血管汩汩跳动。
护士推着换药车经过门口,车轮与地砖摩擦发出规律的声响。
“这就是命......“
我用袖子抹着鼻涕,袖口沾着苹果的汁液。月光重新透进窗户时,二哥眼皮彻底合上,监护仪的曲线逐渐平稳。我们相握的手掌间,不知何时多了枚生锈的五毛硬币——定是刚才抢救时从大哥裤袋掉出来的。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指向04:44,早班护工开始推着餐车发放流食。
我趴在床迷糊睡去时,听见清洁工在门外嘟囔:“这层楼的呼叫铃该换了,按钮都被按得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