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安站在城中村的小巷口,雨点已经将他的衬衫打湿了大半。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段银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B区7栋住户名单有问题,现在过去核对」。
他抬头望向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隐约能看到段银的身影在屋内走动。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
"您儿子签的字不能算数!"段银的声音从阁楼传来,比平时更加尖锐,"法律规定必须本人确认......"
周祈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吱呀的响声。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段银正弯腰对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解释着什么,白衬衫已经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线条。
"小周设计师?"赵小川举着伞从后面跟上来,"段老师发现这栋楼有六户没登记在册,都是......"
一声闷雷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周祈安的目光扫过屋内,墙上挂着的老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一位年轻女子正在绣一幅巨大的被面。
"蚕丝被。"周祈安突然开口。
段银转过头,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
"您给女儿缝的嫁妆被面,"周祈安蹲在老人面前,指着照片说,"用的是1910年代的老工艺,现在会这种双面绣的不超过三个人。"他掏出手机,"我认识非遗中心的林主任......"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暴雨持续到凌晨四点。当他们帮最后一户老人做完登记时,段银的笔记本已经湿透了。周祈安在24小时便利店买来干毛巾,段银却用它裹住了老裁缝的膝盖。
"祠堂后面那间小屋,"段银突然说,声音因为疲惫而略显沙哑,"可以改造成刺绣工作室。"他从湿透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递给周祈安,"画个草图。"
纸上的字迹被雨水晕开,但仍能看清标题:《关于将非物质文化遗产纳入拆迁补偿的可行性报告》。周祈安的指尖触到纸背的碳粉痕迹——显然是从某份机密文件上拓印下来的。
"你偷拍政府文件?"
"取证。"段银拧着衬衫下摆,水珠滴在地板上,"主编的连襟在拆迁办。"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他们蹲在祠堂的屋檐下吃包子。周祈安发现段银吃包子时会先咬破一个小口,轻轻吹散热气,像某种谨慎的猫科动物。
"为什么做评论家?"周祈安问道,热气从包子上升腾而起。
段银的喉结动了动:"我导师的生态建筑论文,数据是伪造的。"雨水从他发梢滴到包子褶上,"当年要是有个说真话的评论家......"
周祈安突然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
"你干什么?"段银警觉地抬头。
"换衣服。"周祈安把干燥的T恤扔过去,"你体温偏低,再穿湿衬衫会发烧。"他转过身去,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段银的一声闷哼。
T恤领口沾了血。
"鼻血?"周祈安猛地转身,却看到段银锁骨处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段银迅速拉高衣领:"大学时采访强拆现场受的伤。"他抓起包子咬了一大口,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记住蚕丝被的工艺?"
"我爸的诊所在江南老宅。"周祈安望着渐停的雨幕,"病人总用刺绣当诊金。"他掏出钥匙扣,上面挂着一个褪色的香囊,"有个阿婆绣的,说是能防病。"
雨停了。段银伸手碰了碰香囊,指尖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又缩回。祠堂深处传来老柏木的清香,混着段银身上淡淡的墨水味。
周祈安的手机突然震动。
「林嘉怡:周工!出事了!沈总监擅自改了B区承重墙设计!」
他抬头时,发现段银已经站起身,湿漉漉的发梢在晨光中泛着金色。
"走吧。"段银把拧干的衬衫甩到肩上,"我认识结构安全委员会的陈老。"
他们踩着积水跑向村口时,周祈安注意到段银的左手始终按着锁骨处的伤疤,像是那里还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