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里的寒气凝成白雾，林清晏的指尖在羊皮图纸上细细摩挲。
沈昭用剑柄挑起铜灯，暖黄光晕里那些朱砂线条像活过来似的，凰鸟尾羽扫过京城舆图的西南角时，突然与北郊军营的狼头标记首尾相接。
"这里。"沈昭的护腕擦过她手背，指腹压住图纸边缘的铜钱纹路，"去年秋猎时玄霄献的《山河图》，狼眼用的是西域孔雀石。"他腕间旧伤随着动作若隐若现，果然与凰鸟尾羽的弧度严丝合缝。
林清晏睫毛轻颤，嗅到羊皮边缘渗出的松烟混着沉水香。
这味道像极了她初嫁那夜，沈昭铠甲上沾染的硝烟气息。
她忽然将图纸翻转对着烛火，那些看似杂乱的墨线在透光处竟显露出京城地下暗渠的走向。
"将军可记得上元节时，太后赏赐的九连环玉锁？"她摸出发间银簪，在图纸某处轻轻划出凹痕，"当时您说锁芯里嵌着北狄文字，如今看来......"簪尖划过凰鸟眼睛的位置，竟露出半枚暗红印鉴。
沈昭瞳孔骤缩。
那是兵部调令专用的赤砂印，去年随平南王谋逆案消失的物件。
冰窟外马蹄声更近了，林清晏突然扯下披风系带，将整张图纸裹进沈昭的战甲夹层。
指尖碰到他心口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昙花香。
"老夫人佛堂的熏香。"她压低声音，蔻丹在战甲暗扣处留下淡红痕迹，"明日辰时三刻，将军可愿陪妾身去讨碗八宝茶？"
第二日雪霁初晴，林清晏特意选了件月白绣银竹的夹袄。
经过回廊时，她状似无意地将昨夜沾了松香的帕子落在老夫人佛龛前。
檀木珠相撞的脆响里，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突然收紧："你这孩子，倒比观音座前的玉净瓶还通透。"
她垂眸看着老夫人腕间的翡翠念珠，昨日在冰窟嗅到的昙花香正从念珠缝隙里渗出。
当沈昭将图纸铺在紫檀案上时，老夫人枯槁的手指突然按住凰鸟尾羽："这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凤尾印！"
窗外积雪坠落的簌簌声中，林清晏将茶盏推至图纸边缘。
八宝茶的热气蒸腾间，朱砂线条竟在木纹上投出立体的暗影。
沈昭的剑鞘重重磕在地砖上——那些阴影连成的图案，分明是皇宫金水桥下的排水暗门。
"祖母，孙儿这就去调......"
"慢着。"老夫人突然将佛珠按在图纸中央，"三日后是太后六十寿诞，玄霄的师弟玄明要在太液池做祈福法事。"她转向林清晏时，浑浊的眼珠透出精光，"听说侧夫人调香的手艺，连宫里的尚药女官都夸赞？"
林清晏屈膝行礼时，袖中藏着昨夜从沈昭战甲夹层取下的碎布片。
当松烟焦味混着昙花香渗入鼻腔，她忽然想起玄霄鹤氅上缺失的第三枚盘扣——正是老夫人佛龛上悬挂的玉蝉形状。
从松鹤堂出来时，沈郡主提着兔毛手笼等在月洞门下。
她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残雪，突然将手笼塞进林清晏怀里："上次你说喜欢这白狐毛的触感。"暖融融的皮毛底下，竟藏着半卷兵部誊抄的北郊大营轮值表。
"我可不是帮你。"沈郡主别过脸去看枯枝上的麻雀，"只是见不得有人拿将军府当棋盘。"她耳垂上的东珠坠子晃了晃，林清晏嗅到熟悉的安神汤味道——正是那日腐蚀血咒的药香。
深夜，林清晏将图纸铺在熏笼上。
当沈昭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她悄悄将染着蔻丹的指甲浸入药酒。
羊皮在热气中渐渐舒展，某个被朱砂覆盖的角落突然渗出几不可见的青绿色，那味道像是......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响时，林清晏的指尖悬在凰鸟喙间的铜钱纹路上。
药酒在皮肤上蒸腾出薄汗，她终于看清那抹青绿原是数年前南疆进贡的孔雀胆痕迹——而这种剧毒，上月刚出现在沈昭书房失窃的军报匣夹层里。
药酒在青瓷碗里泛起细碎涟漪，林清晏将浸软的羊皮纸拎起时，半截烛芯突然爆出火星。
那抹孔雀胆的幽绿在暖光下化作丝缕雾气，缠绕着她腕间尚未褪去的蔻丹红痕——与三日前沈昭书房窗棂上刮蹭的胭脂如出一辙。
"夫人该添件大氅了。"
沈昭不知何时立在熏笼后，玄色寝衣领口松垮地垂着。
他伸手拨开林清晏颈后碎发，常年握剑的指节压住她突突跳动的血脉："玄明法师的袈裟内衬，用的是南诏贡品雪蚕丝。"
林清晏指尖微颤。
难怪那日太液池畔飘来的焚香气味如此古怪，混杂着雪蚕丝特有的冰片腥气。
她佯装整理鬓发，将染着药酒的指尖虚虚擦过沈昭腕骨，果然嗅到与图纸相同的孔雀胆气息——这毒竟是从他每日佩戴的玄铁护腕里渗出来的。
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林清晏突然打翻茶盏。
滚水泼在炭盆里腾起白雾，她借着更衣的由头转到屏风后，迅速将浸透药汁的帕子按在孔雀胆痕迹上。
羊皮纸发出轻微的"嘶啦"声，某条暗渠标记突然变成赭红色，这分明是她上月在沈郡主妆奁里见过的口脂颜色。
"将军可还记得，玄霄道长献图时穿的什么靴子？"
她裹着沈昭的银狐氅衣转出来，发间银簪故意刮过紫檀木案。
细碎木屑簌簌落在图纸西南角，竟与昨夜老夫人佛珠上沾染的香灰融成深褐痕迹。
沈昭的瞳孔在听到"玄霄"二字时骤然收缩，那是他亲手斩杀的叛将临终前喊出的名字。
晨雾漫进窗棂时，林清晏已站在小厨房熬制八珍汤。
当第三片当归沉入砂锅底，她突然将老夫人赏的翡翠镯子浸入药汤。
镯心暗纹遇热舒展，竟与图纸上赭红色暗渠的纹路重叠——这镯子原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及笄礼。
"侧夫人好巧的手艺。"
沈郡主抱着鎏金手炉斜倚门框，杏色斗篷上沾着太液池特有的浮萍气息。
她突然将手炉掷向灶台，迸溅的火星里，林清晏看清炉底粘着的半片金箔——与玄明法师祈福用的符纸材质相同。
"听说太后宫里新制的安神香，掺了暹罗进贡的龙血竭。"沈郡主用鞋尖碾碎滚落的银炭，"可惜调香的女官昨儿暴毙了，死时手里还攥着半朵西域雪莲。"
林清晏搅动汤药的玉匙突然磕到砂锅边缘。
那雪莲香气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沈昭书房暗格里锁着的军情密函上的熏香味道。
药汤沸腾的气泡破裂声中，她忽然想起玄霄道袍上缺失的第三枚盘扣——形状像极了兵部侍郎嫡子随身佩戴的麒麟玉佩。
日头爬上东墙时，林清晏端着药盏穿过梅林。
残雪从枝头坠落，恰好砸中她藏在袖袋里的孔雀胆残渣。
那抹诡异的青绿色渗进雪水，竟在青石板上显出与兵部调令赤砂印相似的纹路。
她蹲身擦拭时，发现石缝里卡着半粒朱砂——与老夫人佛经上批注用的颜料如出一辙。
"北郊猎场的野狐开始换毛了。"
老夫人拄着凤头杖从假山后转出，腕间翡翠念珠擦过林清晏手背。
冰凉的珠串缝隙里渗出淡淡的硝石味，这分明是沈昭铠甲上常沾的战场气息。
当林清晏扶着她转过月洞门时，瞥见佛堂供桌上新换的昙花——花瓣边缘竟泛着与孔雀胆相同的青绿色。
暮色四合之际，林清晏将最后半盏药酒泼在窗台枯兰根部。
月光爬上瓷瓶时，浸透药汁的根系突然浮现出细如发丝的银色纹路——与太液池底打捞出的诅咒人偶头顶的封印符完全一致。
她摩挲着发烫的银簪，忽然想起沈昭护腕内侧磨损的皮革纹路，似乎在哪里见过......
当更夫敲响四更梆子时，林清晏将染着各种香料的帕子按在铜镜上。
模糊的镜面突然映出交错的光斑，那些混杂着孔雀胆、赤砂印与雪莲香的气息在月华中扭曲缠绕，最终凝成她曾在某个意想不到之人身上闻过的、独属于南疆巫祝的骨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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