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攀上老樱花树的枝桠时,源千代迎来了毕业典礼。惠子婆婆提前三天就摘下了面包店的营业木牌,老花镜滑到鼻尖,在食谱本里仔细翻找着蛋糕方子。
揉面时,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特意多撒了两把糖霜,说要甜得像小千代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
毕业典礼那日,阳光透过礼堂的彩绘玻璃,在源千代的学士服上投下细碎光斑。当她捧着毕业证书转身时,一眼望见观众席前排戴着藏青头巾的身影——惠子婆婆正踮着脚朝她挥手,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蜜柑糖纸,像朵不肯谢幕的小花。
傍晚回到家,薄荷绿的门框上挂着用彩带系成的花环,风铃下悬着的卡片歪歪扭扭写着“恭喜小千代”。
推开门,烤炉飘出的不再是面包香,而是浓郁的奶油气息。惠子婆婆系着沾满面粉的围裙,颤巍巍捧出三层蛋糕,顶层用巧克力酱写的“毕业快乐”歪了一角,却被樱桃和奶油簇拥得格外热闹。
“快许个愿!”老人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鬓角白发在烛光里闪着柔光。源千代闭眼的瞬间,听见老式座钟滴答作响,混着楼下电车驶过的轰隆声。
她想起初来乍到时蜷缩的阁楼,想起深夜翻书时厨房留的那盏灯,想起某个深秋递来巧克力的温度。
切开蛋糕时,奶油沾在惠子婆婆围裙上,源千代伸手去擦,却被老人突然搂住。
带着烤面包香气的怀抱里,她听见婆婆喃喃:“我们小千代,真的长成了不起的大人了。”
窗外的晚风裹着蛋糕甜香掠过街巷,面包坊的薄荷绿招牌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藏着蜜柑罐头的温暖夏夜。
礼堂穹顶的水晶灯折射着日光,源千代接过烫金毕业证书时,听见惠子婆婆在观众席上用力鼓掌。
老人系着特意熨烫的藏青围裙,白发别着新买的樱花发夹,眼角的皱纹里盛满骄傲。风掠过学士服的流苏,将毕业帽上的缎带吹得轻轻扬起,恍惚间竟与五年前蓝手帕的弧度重合。
入职森氏会社那日,电梯镜面映出她崭新的白衬衫。
作为编辑部新人,她负责整理作者稿件,办公桌角落总摆着惠子婆婆烤的蜂蜜饼干。工资到账短信弹出时,数字虽不亮眼,却足够添置巷口花店的雏菊,足够给面包坊换盏更亮的灯泡。
直到某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她翻开新分配的稿件。
字迹工整的稿纸上,少女用细腻笔触描写街角咖啡店的光影、图书馆檐角的雨滴,字里行间流淌着春日溪水般的温柔。
作者叫雪乃,初次视频会议时,对方抱着笔记本缩在镜头角落,发尾别着淡紫色蝴蝶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谁的梦。
"别紧张,"源千代将杯垫推到电脑前,"你的文字会自己说话。"雪乃眨着杏眼愣住,随后露出腼腆的笑。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她们聊天记录的字里行间镀上金边。
下班时经过面包坊,惠子婆婆正踮脚挂新烤的栗子面包招牌。
源千代跑过去帮忙,围裙带子缠在一处,惹来老人嗔怪的笑。
暮色漫过薄荷绿门框,烤箱里新一批面包正在膨胀,而她的记事本上,已密密麻麻写满关于雪乃新作的修改建议——那些温柔的字句,仿佛又将她带回了某个捧着热汤的深秋午后。
玻璃幕墙外的雨丝斜斜掠过写字楼,源千代戴着耳机读雪乃的最新稿件。
钢笔尖划过"樱花落在他肩头像未说出口的叹息",她不自觉在批注栏写下"画面感极强"。电脑屏幕突然弹出视频邀请,雪乃顶着毛茸茸的兔子发箍,捧着马克杯缩在镜头里,耳尖泛着薄红。
"千代老师觉得...这段写得很怪吗?"雪乃的声音裹着蒸汽氤氲,"其实、其实都是真的故事。"
源千代放下钢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随着雪乃细碎的讲述,屏幕里少女的声音渐渐染上温度——走廊转角的擦肩、图书馆共用的台灯、毕业典礼上被风吹散的告白气球。
"每次鼓起勇气想靠近,又怕太唐突..."雪乃揪着毛绒发箍的耳朵,"后来他转学了,我才发现,原来最难受的不是没能开始,而是连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雨滴砸在空调外机上的声响突然清晰起来。雪乃搅动着马克杯里的方糖,轻声说:"不管怎么说,反正就是不甘心在彼此的人生中短暂相遇后就再也不相交..."话音未落,源千代握着鼠标的手指骤然收紧。
电脑冷光映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凝滞的阴影,嘴角还维持着倾听的弧度,整个人却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影像,连呼吸都隐去了声息。
雪乃在屏幕另一端突然噤声。秒针滴答的空当里,窗外传来洒水车经过的音乐,混着楼下面包店飘来的烤黄油香。源千代眨了眨眼,喉结微动,笔记本上未干的墨迹被袖口蹭出细长的晕染,像极了那年深秋巷口未接住的那片银杏叶。
雪乃盯着屏幕里骤然僵住的千代,指尖不安地摩挲着马克杯边缘:“千代老师……你还好吗?”她探着身子凑近摄像头,发间的兔子耳朵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眼底泛起担忧的涟漪。
凝滞的空气里,电脑风扇运转的嗡鸣格外清晰。千代睫毛颤动两下,涣散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对、对不起。”她慌乱地将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歪斜的墨痕,“刚刚走神了。”
雪乃松了口气,捧起杯子抿了口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吓死我了,还以为说错话……”她重新露出腼腆的笑,发梢垂落的发丝扫过脸颊,“其实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难得有人愿意听。”
千代攥紧被蹭花的笔记本,强迫自己扯出个微笑。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夕照穿过写字楼缝隙,在她发顶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摇晃的黄昏。
结束通话后,千代盯着黑下去的电脑屏幕,久久没有动弹。雪乃的话还在耳畔回响,她喃喃重复:“短暂相遇然后永不相交吗…”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她无奈地笑了笑自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角:“也没有什么嘛,这很正常,毕竟是中也嘛。”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斜斜照进来,映着她落寞又释然的神情。收拾好桌上的稿件,她起身披上外套,关掉办公室的灯,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暮色给站台镀上一层暖黄,千代攥着通勤卡站在等车队伍里。风卷起路边银杏叶打着旋儿,远处信号灯红绿交替,她望着公交来的方向出神。雪乃那句"不甘心在彼此的人生中短暂相遇后就再也不相交"又在脑海浮现,攥着卡的手指微微收紧。
站台电子屏跳动着到站时间,身后传来高中生嬉笑打闹声。千代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和记忆里并肩走过的两道影子渐渐重叠。
公交车碾过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深吸一口气,将思绪重新拉回现实,抬脚迈向缓缓停靠的车门。
等车的间隙,千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忽然,远处一抹黑色身影闯入视野。那人裹着长款风衣,黑色礼帽压得很低,背影挺拔而熟悉。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身影,脚步无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步。
站台广播提示车辆即将进站,千代却恍若未闻。直到那抹黑色身影转过街角,渐渐消失在暮色中,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指尖发凉,心跳却快得异常,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她呆立原地,连驶来的公交车停在面前都浑然不觉。
公交车的车门缓缓打开,机械提示音在耳畔响起。千代的手刚触到冰凉的扶手,却突然顿住。远处街角残留的黑色衣角仿佛仍在眼前晃动,雪乃的话语又在脑海中炸开——“不甘心在彼此的人生中短暂相遇后就再也不相交”。
她攥紧背包带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下一秒,千代猛地转身,高跟鞋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抹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晚风掀起她的裙摆,将公交司机惊讶的呼喊远远抛在身后。
风灌进领口的凉意刺得眼眶发酸,千代跌跌撞撞地跑过斑马线。红绿灯交替闪烁,她却顾不上周遭的喧嚣,只觉得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情绪。
不甘心,怎么会甘心呢?那些被时光掩埋的遗憾、深夜里反复咀嚼的回忆,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刺痛,一下下捶打着心脏。
雪乃的话像根刺,扎进了她小心翼翼藏好的伤疤。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始终困在那场短暂的相遇里。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她胡乱用袖口去擦,脚步却丝毫未减。人行道上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不想再一次,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膝盖因过度用力而发颤,千代却死死盯着前方的街道。
路灯的光晕在泪光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胸腔里翻涌的热浪几乎要冲破喉咙。
怎样都好,哪怕只是远远地再看一眼,哪怕只是确认对方安好,哪怕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句陌生的问候——只要不再像当年那样,连一句告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永远地错过。
汗水混着泪水打湿了睫毛,她踉跄着绕过街角,衣摆被风掀起又落下。
过往的无数个夜晚,她在回忆里反复假设重逢的场景,此刻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要能抓住这次机会,哪怕结局依然遗憾,也好过余生都困在"如果当初"的漩涡里。
源千代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大口喘息,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巷道。暮色彻底浸染了街道,路灯次第亮起,却再寻不见那抹黑色身影。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攥紧衣角的姿势,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连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红痕都没了知觉。
发梢滴落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啪嗒坠在手背。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指节泛白得有些可笑,仿佛还在徒劳抓着什么。
沉默许久,脚踝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右脚的高跟鞋不知何时歪了跟,鞋跟卡在石板缝隙里,鞋面上蹭满了灰尘和泥点,狼狈得像极了此刻的自己。
源千代咬住下唇,颤抖着脱下磨破脚跟的高跟鞋。裸露的脚掌触到冰凉的台阶,她终于支撑不住跌坐下来,脚踝传来的刺痛混着心底的酸涩。路灯将影子拉得歪斜,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最后一班公交早已错过。
"这么迟回去,惠子婆婆又要守着面包坊等我了吧..."她捏着磨坏的鞋跟,喉咙发紧。
记忆里老人总说"不管多晚,厨房的灯永远亮着",可此刻满心愧疚却无处安放。夜风裹着烤面包的香气掠过,她抱紧双臂蜷缩起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皮鞋叩击石板的声响。
"需要帮忙吗?"
那声音裹着熟悉的尾音,像深秋的雨落在青瓦上。源千代猛地回头,晚风掀起她凌乱的发丝,眼前的黑色身影与记忆中的轮廓渐渐重叠。
源千代僵坐在台阶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她脚边,远处便利店的霓虹灯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她死死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身影,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人的黑色风衣下摆还在随风轻晃,礼帽边缘投下的阴影里,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这场景太过虚幻,以至于她下意识掐了把掌心——痛感真实得惊人,可眼前的人却像是从时光裂缝里钻出来的幻影。她张了张嘴,想问"真的是你吗",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喉咙里翻涌的话语凝成滚烫的泪,源千代望着眼前模糊的身影,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眼泪砸在裸露的脚背上,混着未干的汗渍灼得生疼。她不知道是因为终于等到这一刻的震颤,还是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突然决堤,亦或是害怕这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幻梦。
夜风掀起她凌乱的刘海,发梢黏在潮湿的脸颊上。她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对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把眼前人的轮廓晕染成记忆里最温柔的模样。那些在深夜反复排练的台词、精心准备的问候,此刻全化作汹涌的泪潮,淹没了所有的言语。
男人的手指在风衣口袋里微微蜷缩,喉结滚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千代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她苍白的脸颊被眼泪浸透,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狼狈又脆弱的模样让他呼吸一滞。
"别、别哭......"他往前半步又猛地顿住,手足无措地摸向口袋里的手帕,却在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僵住。记忆突然倒带,年少时那个总是红着眼眶道歉的女孩,和眼前泣不成声的身影重叠。
千代突然哽咽着挤出三个字:"对不起。"沙哑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连自己都不解的歉意。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份突兀的愧疚——是愧疚当年的怯懦,还是愧疚此刻无法克制的情绪?眼泪模糊中,她只看见对方递来的手帕悬在半空,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自己发凉的指尖。
夜风卷起千代脚边的枯叶,窸窣声在寂静的街道格外清晰。他始终保持着半步距离,黑色风衣下摆掠过她裸露的脚踝。路灯将两人影子交叠又拉长,像极了那年图书馆外,被夕阳揉碎的并肩剪影。
家门口暖黄的灯光透过纱帘漏出来,千代望着玄关处惠子婆婆提前备好的拖鞋,喉咙突然发紧。转身时,男人已经退到梧桐树影里,帽檐压得更低,只露出锋利的下颌线。
"路上小心。"她听见自己说。
黑色身影微微颔首,转身时衣摆扬起的弧度熟悉得让人心颤。千代攥着磨坏的高跟鞋,看那抹黑影沿着鹅卵石路越走越远,直到即将拐进巷口,才突然扯着嗓子喊出那个名字:"中也!"
风突然停了。
男人的背影僵在路灯交界处,半边身子浸在昏黄里,半边隐入黑暗。千代深吸一口气,眼眶发烫:"谢谢你。"声音意外地平静,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巷口传来皮鞋叩击石板的声响,不疾不徐。当黑影即将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时,他的声音裹挟着轻笑漫过来:"下次见。"尾音被风揉碎,消散在面包坊飘来的黄油香气里。千代盯着空荡荡的街角,直到月光爬上台阶,沾湿了她脚边滚落的,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
风掠过巷口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千代还保持着凝望的姿势,裙摆被晚风掀起又落下。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铺在青石板上。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尖,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轻声说了句:"嗯,下次见。"声音轻得仿佛怕惊碎了这场相遇,尾音消散在夜风中,混着远处传来的归家人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泛起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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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我又来了,这又是一个番外呢✌︎˶╹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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