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再次深深地拜伏下去,将那卷承载着他全部野望的“求仙策”高高捧起。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竹简和帝座至高无上的身影之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徐福激动后细微的喘息。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拉长。
帝座上,那如山岳般威严的身影,沉默着。
没有想象中的急切询问,没有狂喜的呼喝,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冕毓垂下的白玉珠帘纹丝不动,遮挡了一切窥探的目光。
徐福高举的双手已经开始感到酸麻,心中那股笃定的热切渐渐被一种莫名的、冰冷的忐忑侵蚀。为何……还不宣他呈上仙策?
就在这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寂静中——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玉石般冷冽质感的嗤笑,如同冰珠滚落在金玉盘上,清晰地穿过冕毓珠帘,落入了下方每一个竖着耳朵的朝臣耳中!那笑声极短促,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与……一种洞穿千年谎言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漠然!
徐福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紧接着,一个低沉、威严、仿佛蕴藏着雷霆风暴的声音,穿透了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仙山?”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却又冷得像昆仑山巅的万载寒冰,“徐卿……”
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聚焦下,那只包裹在玄色帝王衮服广袖中的手,终于动了。它缓慢地抬起,并未指向那卷承载着徐福野心的竹简,而是随意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指向了东方——那想象中的、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方位方向。
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如同点在命运的棋盘之上。
“……你口中那远在东海波涛之外,烟霞缭绕的仙山瀛洲……”帝座上的声音略微一顿,随即,一种洞悉一切、如同神灵俯瞰凡尘的冷酷嘲讽,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刺入徐福的耳膜!
“朕倒想问问你,那岛上……那几座闲着没事就喜欢喷火吐烟、动辄埋葬万千生灵的活火山……”冕毓珠帘随着他微微俯身的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仿佛死神敲响了丧钟。那声音陡然转为一种令人肝胆俱裂的森然逼问!
“……下次大喷发,究竟会是……何年……何月?!”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九天神雷,裹挟着跨越千年的真相,狠狠劈落在咸阳宫的殿宇之上!整个大殿的空气骤然被抽空!跪伏在地上的群臣如同石化,连呼吸都瞬间停滞!无数道骇然、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乱箭般射向玉阶下那个瞬间面无人色的身影!
火山?喷发?埋葬万千生灵?!
这……这究竟是何等惊世骇俗、闻所未闻之言?!陛下……陛下怎会知晓数千里外、虚无缥缈仙岛上的事情?还……还知晓得如此具体?!
徐福的身体彻底僵直了!像是被这来自九幽冥府的恐怖诘问瞬间冻结了血液!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那故作的仙风道骨和谄媚表情如同劣质的泥塑面具般寸寸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茫然!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住冕毓后那模糊却散发着滔天威压的身影!豆大的汗珠,毫无征兆地从他惨白的额头、滚烫的鬓角汹涌渗出,沿着扭曲的面庞滚滚滑落!
“陛……陛……”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鬼爪死死扼住,只能发出不成调的、濒死般的“嗬嗬”声。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瀛洲……火山……喷发……这些哪怕是他这号称“博通古今”的方士也只在某些残缺孤本中见过零星记载、语焉不详的词语……为何会从刚刚登基、从未踏出咸阳半步的年轻帝王口中吐出?!那冰冷的、洞穿一切的目光,仿佛已将他连皮带骨、连同骨髓深处的所有秘密都看了个通透!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这不是帝王!这是……这是能窥破天机、掌控幽冥的神魔!
就在整个大殿被这石破天惊的诘问震得死寂一片、连空气都凝成冰块之际——
一声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脆响,如同冰面陡然炸裂!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咔嚓!”
只见帝座上那尊身影猛地探出手臂!玄色的袖袍带起一阵凌厉的风!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无上力量的手掌,竟直接越过了身前侍立的郎官,如同捕捉猎物的鹰隼利爪,精准无比地攫住了徐福高高捧着的竹简!甚至未曾触碰徐福的手指分毫!
随即,那只手猛地攥紧!
竹简应声而碎!坚韧的篾片在那令人心悸的恐怖指力下发出绝望的哀鸣,瞬间化为一捧簌簌落下的、带着新鲜竹屑的碎片!如同徐福此刻彻底崩塌的野心和幻想!
竹片的碎屑如同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落在徐福眼前猩红的地毯上,也洒落在他因极致恐惧而彻底失神的瞳孔里。他僵硬的双手还保持着高举的姿势,仿佛捧着一团无形的、冰冷的绝望。
帝座上那冰冷的声音,并未因竹简的粉碎而有丝毫波动。它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带着一种纯粹审判的残忍,再次沉沉落下,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因惊骇而麻木的朝臣耳边:
“长生药?”
冕毓珠帘后,似有一道冰冷至极的目光,穿透了空间,死死钉在徐福那瘫软如同烂泥的身躯上。
“朕这里没有。”
“不过……”
那声音微微一顿,随即,一句让所有人瞬间灵魂冻结、仿佛置身九幽寒狱的旨意,如同来自阎罗殿的最终判词,轰然碾碎了徐福最后一丝侥幸!
“……滚烫的‘鼎烹之味’……倒是可以让你……”
“……先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