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省立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程雨隔着ICU的玻璃窗，看见程霜身上插满管子，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

"她吞的是特制胶囊。"医生推了推眼镜，"强酸外壳，内层是防磁金属，现在胃部三度灼伤..."

陆远突然打断："胶囊里有什么？"

医生犹豫了一下："警方取走了，但..."他压低声音，"护士长说那像微型胶卷。"

程雨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封来自伯克利档案室的完整邮件：【程雯女士曾用名Luna Cheng，与我院教授Daniel Rothschild合著过未发表的《音纹密码学》，该论文涉及用钢琴曲传递加密信息...】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掩盖不住血腥气。程霜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程雨手里泛黄的相册——那是从老家阁楼翻出来的，照片里年轻的母亲站在伯克利琴房，身旁银发教授的手正搭在她琴凳后方。

"不是你想的那样..."程霜声音嘶哑，"Rothschild教授是妈妈的反间谍导师...那年头古典乐界到处都是..."

一阵剧痛让她蜷缩起来。陆远迅速按下镇痛泵，程雨却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瓶——标签被撕去一半，只剩"试用"和一行小字："仅限7号协议受试者"。

"你吃的什么药？"程雨抓起药瓶。

程霜的瞳孔微微扩大："胃黏膜修复剂...哥，妈妈留的东西..."她突然抓住程雨的手，"在《死之舞》唱片B面...有她刻给爸爸的..."

心电监护仪突然尖啸起来。

凌晨的医院天台，陆远将偷拍的药瓶照片发给药学系同学。冷风吹起他单薄的病号服外套——为了陪护，他谎称自己是程霜表哥，护士长才破例允许夜间留守。

"查到了。"手机亮起，"7号协议是90年代某药厂的抗抑郁药临床试验，代号'沉默的琴弦'...因导致患者失聪被叫停。"

程雨猛地转身："失聪？"

"更可怕的是..."陆远把屏幕转向他，"受试者名单里有你父亲的名字...签字同意的是他当时的经纪人。"

远处传来城市钟楼的报时声，程雨突然想起父亲总在酗酒后砸碎所有时钟——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那些滴答声在他被药物摧毁的听觉里，会扭曲成爆炸前的倒计时。

程霜的病房在午夜异常安静。程雨翻开母亲留下的《死之舞》黑胶唱片，在B面内圈发现一行刻痕：【For K, measure 74 is the truth】。

"《死之舞》第74小节..."陆远用手机调出乐谱，"这根本不是肖邦，是拉赫玛尼诺夫《死亡之岛》的变奏！"

程霜虚弱地抬起手："放...第七个音符..."

当唱针划过指定位置时，原本低沉的弦乐中突然浮现出人声——是程雯在哼唱一首俄语摇篮曲，间奏里混着打字机般的哒哒声。

"摩斯密码。"程雨抓起笔纸开始记录，".. -. ... .. -.. . (INSIDE) ... - . .--. (STEP)..."

陆远突然倒吸一口气："是琴凳！她说证据在音乐厅三角钢琴的琴凳夹层！"

程霜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704音乐厅...去年就拆了..."

程雨看向窗外，第一缕晨光正掠过城市天际线。二十年来，他们每个人都守着秘密的碎片——母亲的密码、父亲的酗酒、妹妹的自残、他自己的《锈钉》...就像一首永远错位的多声部赋格。

"还在。"陆远突然说，"伯克利保存了那架钢琴...就是我现在每天练习的那台。"

飞往波士顿的航班上，程雨反复听着母亲加密的录音。当空姐送来咖啡时，他发现陆远又在吃那种"试用"药片。

"戒断反应又犯了？"程雨假装随意地问。

陆远把药瓶塞回口袋："嗯...校友医生开的临时替代药。"

程雨没有拆穿他的谎言。他注意到药瓶标签被撕掉的部分，隐约可见"副作用：听觉增强"的字样——这正是陆远能在《雨声赋格》里听出隐藏摩斯密码的原因。

飞机穿越云层时，陆远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程雨轻轻摘下他的耳机，里面传来母亲未完成的《音纹密码学》录音——在理论讲解的间隙，有个婴儿的啼哭声突然闯入。

那是他自己。二十多年前的母亲，早已把最重要的密码藏在最平凡的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