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复读机里的二次函数

李向阳在工棚板房缝隙间刻下第七道划痕时，老张的中华烟头正按在他的工资单上。焦糊味混着河南腔在耳边炸开："要钱？没看见支护桩塌方扣的钱？"烟灰簌簌落在"实发：2480.5"的字样上，那个被烧穿的零像极了妹妹校服上的补丁。

工装裤暗袋里的计算器硌着大腿，李向阳用拇指摩挲着褪色的8字键。妹妹复读费需要3860元，这数字他拆解成钢筋捆扎量：每吨提成4.5元，需要捆857.78吨。但昨天搬运的HRB400螺纹钢，整月总量才632吨。

"哥！"带着水汽的呼喊刺破混凝土搅拌声。李向阳手一抖，安全帽磕在升降机轨道上。二十米外，穿着褪色校服的李晓雨正踮脚张望，怀里抱着用化肥袋改制的书包。

工友们吹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大学生家属来视察啊？"大刘故意把钢筋摔得震天响。李晓雨缩了缩脖子，露出领口处缝了三层的补丁——那是他熬夜背书时用扎丝穿的线。

"不是说在学校等吗？"李向阳拽着妹妹躲到试块养护池后。上个月买的二手复读机正在她书包里沙沙作响，播放着《新概念英语第三册》。磁带有卡顿，在"nevertheless"处不断循环。

李晓雨突然抓住他龟裂的手掌按在自己额头："班主任说...我的摸底考分数够二本了。"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哥，我不想读大学了。"

养护池的水泥盖板正在渗出冷汗。李向阳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像极了打灰时振捣棒撞击模板的节奏。妹妹校服第二颗纽扣不见了，那是母亲临终前缝的樱桃纽扣。

"你疯了？"他猛地甩开妹妹的手，安全帽撞翻养护池边的试块。浸水的《工程经济》教材从怀里滑落，摊开在"教育投资回报率"章节。李晓雨蹲下身去捡，露出后颈被蚊虫叮咬的疤痕——那是为省住宿费睡在教室被咬的。

暴雨突至时，李向阳发现妹妹藏在化肥袋夹层里的餐馆招工单。被雨水泡发的油墨上，"洗碗工月薪2200"的字样正在晕开。他扯碎纸片的手在抖，那些纸屑落在养护池里，像极了去年烧录取通知书时的灰烬。

"你给我回学校！"他第一次对妹妹吼叫，声音却被雷声碾碎。李晓雨突然掀开校服袖子，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圆珠笔印——全是默写的三角函数公式。"哥，这道题你给我讲的，"她指着淤青般的字迹，"在工地也能解对吗？"

午夜值班时，李向阳在塔吊操作台发现妹妹藏着的饭盒。韭菜鸡蛋馅饺子已经坨成团，旁边躺着张字条："哥，我把复读机卖了，这是饺子钱。"饭盒底部刻着道未完成的微积分题，是他上周教她的分部积分法。

暴风雨拍打着未封顶的楼体，李向阳就着安全帽顶灯核对工资单。烧焦的窟窿处，他补上了妹妹的演算纸——那上面用扎丝划出的公式，正在解一道关于钢筋混凝土承重力的应用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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