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切过院墙时,我总错觉时光在这里打了个褶皱。那些藏在树皮裂缝里的蝉蜕,还沾着二十年前的月光。
记得奶奶的老藤椅总在夏夜吱呀作响,针线筐里零碎的布头还留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她教我辨认北斗星的手指,如今在相框里永远定格成弯曲的弧度。窗台上那盆仙人掌依然活着,每根尖刺都记得我们浇花时溅起的水珠,在八点钟的阳光下折射出七种色彩。
父亲的老座钟停在某个雨天的午后。铜制钟摆悬在记忆深处,齿轮咬合声与檐角雨滴达成永恒的共鸣。他总说钟表匠最懂时光的重量,却始终没能修好被雷雨惊扰的游丝。现在表盘上的裂痕像道年轮,每一道划痕都刻着某个清晨他俯身调试时的呼吸。
巷口杂货铺的玻璃罐里,陈皮糖纸渐渐褪成秋叶的颜色。那年我踮脚数硬币的模样,还印在柜台积年的木纹里。老板娘鬓角的白霜越积越厚,却依然用报纸折出会跳的青蛙,放在称盘上与岁月较劲。
母亲晾晒的棉被在春风里鼓成云朵,细密的针脚锁住整个童年的重量。某个春晨的露水未晞,她鬓角的银丝突然与晾衣绳上的水珠连成一片,我才惊觉时光早在我们衣角绣满透明的年轮。
阁楼木箱里的毕业照正在褪色,少年们衣襟上的墨迹却愈发清晰。那年我们藏在课桌下的漫画书,是否还在某个角落替我们年轻着?操场边的梧桐又飘絮了,纷扬的绒毛里可还藏着谁没说完的耳语?
老座钟突然在某个深夜重新走动时,满屋子月光都在震颤。钟摆晃动的弧线里,我看见父亲年轻时的背影正在给钟表上发条,表盘玻璃映出他鬓角未染霜雪的模样。原来时光从未远去,只是悄悄躲在齿轮的间隙,等待某个重逢的契机。
抽屉深处褪色的电影票根突然变得滚烫,那些被揉皱的夜风、散场的霓虹、掌心濡湿的悸动,在尘埃里重新闪烁微光。原来遗忘不过是岁月的障眼法,所有以为消散的往事,都化作萤火栖息在记忆的褶皱里。
我轻轻摩挲老槐树皲裂的树皮,触到二十年前刻下的身高印记。那些随着年轮膨胀的划痕,多像时光在我们身上留下的隐秘纹身。树冠漏下的光斑依然年轻,跳跃在眼角细纹里,恍若当年追逐的光斑游戏。
暮色漫过院墙时,风里飘来陈皮糖的酸甜。老座钟的报时声惊起一群白鸽,羽翼掠过之处,往事如星子次第亮起。原来回首向来萧瑟处,最珍贵的从不是逝去的时光,而是时光里永远鲜活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