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实训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时,我正把血管钳插进硅胶假人的肱动脉。林雅芝老师身上的消毒水味突然浓烈起来,她戴着蕾丝袖套的手按住我操作到一半的持针器:"停,你手指有代偿性颤抖。"
这是我入职校的第三周。窗外的爬山虎正沿着铁栅栏疯长,叶片的锯齿状边缘让我想起周叙白撕毁的情书碎屑。林老师要求所有人佩戴纯白护士帽,却默许其他女生用卷发棒烫出蓬松的刘海——除了我,她每天晨检都用钢尺量我鬓角:"0.5厘米,超了。"
小海在图书馆角落给我留了本《格氏解剖学》。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片风干的樱花,正好覆盖在耻骨联合示意图上。我摸着书脊上1998年的借阅卡,突然发现最近一次借阅记录是火灾发生的那年冬天。
十月的急救实训成了我的酷刑。当我在众目睽睽下给假人做口对口人工呼吸,后排传来压低的笑声:"鼻涕虫的口水会不会让假人短路啊?"林老师背过身调试投影仪,屏幕上的心电图突然变成张浩当年在黑板上画的蛞蝓。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静脉注射考核。我握着针头的手突然想起生物教室的青蛙坐骨神经,硅胶皮肤在眼前幻化成解剖过的蛙腿。当针尖以45度角刺入模拟血管时,林老师的美甲突然掐进我手腕:"你这种手法会捅穿静脉。"她没发现我正模仿着九岁那年观察绿蝴蝶振翅的轨迹。
那天傍晚我在器械室清点缝合线。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把止血钳的影子拉长成十字架形状。门外突然飘来林老师的声音:"...那个林穗,手倒是巧,可惜..."她的后半句被酒精棉球的沙沙声淹没。我数着羊肠线的手开始颤抖,直到在储物柜底层摸到小海偷偷塞给我的耳塞——用樱花发卡和棉絮改造的。
周五的解剖课飘起了初雪。林老师让我们观察胎盘标本,自己却躲在走廊接电话。我隔着玻璃看见她对着手机皱眉:"三校生能教出什么...是,就跟她妈当年一样..."她转身时,我手中的解剖剪突然滑落,刀尖刺穿胎盘绒毛膜,羊水模拟液溅到墙上的南丁格尔画像。
火灾警报响起时我正在帮小海修轮椅轴承。浓烟从二楼实验室涌出,林老师的高跟鞋声在楼梯间凌乱成破碎的钢琴键。我摸到最近的消防栓,突然想起非典那年医院走廊的消毒喷雾。防火幕布坠落的瞬间,小海把樱花发卡塞进我掌心,金属边缘折射的火光里,我望见他空荡裤管上蜿蜒的烧伤疤痕。
"04-03!"小海突然发出含混的嘶吼。那个深埋记忆的生物教室标本编号,此刻正印在安全出口指示灯下方。我们穿过燃烧的窗帘时,我手中的灭火器喷出白雾,像极了保温箱里的人造春风。
当消防员把我们从天台抱下来时,林老师的蕾丝袖套正在余烬里蜷缩成灰蝶。我的无菌手套不知何时破了洞,露出腕间新旧交叠的疤痕。小海歪着头看我被熏黑的脸,突然举起那片珍藏的麻雀羽毛,插进我烧焦的鬓发。
后来我在火灾调查报告里看到,起火点是林老师忘在实验室的充电暖手宝。而那天清晨,我分明看见她将某个闪着银光的金属物件扔进了医疗废物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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