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霜降,十六岁的赵建国在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中醒来。
工棚的铁皮缝隙间,漏下的月光洒在他掌纹间新绽的血泡上。这双手,昨天还在解初三的几何题,今天却攥紧了砌墙的瓦刀。
他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陌生。
包工头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细伢子,搬什么红砖?去拌砂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推到了搅拌机前。
水泥灰扑进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的锈眼里,那抹藏蓝色曾裹着全县奥数冠军的奖状。
搅拌铲突然卡住,他的右臂被卷进了齿轮。
工友们操着扳手冲过来的时候,他在剧痛中竟看清了铲柄上刻着的“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母校奖励的搪瓷杯上掉漆的字。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曾经的梦想和现实的残酷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1997年惊蛰,赵建国的左臂弯着一道蜈蚣疤,站在脚手架上给教学楼砌女儿墙。
楼下操场上传来一阵哄笑,几个男生正把粉笔灰抹在一个穿着补丁裤的女生头上。
他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突然,他猛地拽了三下吊篮的钢丝绳,半块红砖从高空坠落,精准地砸在霸凌者的脚边。女生仰头嘶喊:“你会坐牢的!”
他这才注意到她校牌上的名字:周绣文。
春风掀起安全网,一张皱巴巴的试卷从二十米高空飘落,作文题《我的父亲》被她写得力透纸背:“爸爸说瓦刀上的水泥渍,是穷人的鎏金。”
赵建国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戳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为了生活而努力奋斗的日子,那些被现实磨砺的岁月,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珍贵。
1998年梅雨季,周绣文在预制板搭的婚床上阵痛。
赵建国用砌清水墙的吊线锤测量宫缩间隔,铅锤的影子在墙上画出递增的锐角。
他的手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当接生婆喊出“见头了”,他抄起瓦刀冲向工地——暴雨中的混凝土车正在熄火,晚一分钟浇筑就要影响结构强度。
他必须赶回去,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新生儿的初啼与水泥泵的轰鸣声同时炸响,赵建国跪在未凝固的楼板上,用钢筋头刻下女儿的生辰。
月光忽然刺破云层,那些发亮的混凝土浆正顺着砖缝流淌,宛如一条条银色的脐带,将他与这个新生命紧紧相连。
赵建国站在工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为生活拼搏的工人,又成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他的梦想从“知识改变命运”变成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虽然过程充满了艰辛,但他从未后悔。
他知道,这些岁月的痕迹,这些被汗水和泪水浸染的日子,都是他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