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的人流像被搅浑的淮水,绛色襕衫的李去浊逆着香客挤到文昌阁西侧。檀香混着汗味钻进鼻腔,他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确认袖中桑皮与东方秦兰给的样本纹路一致。二楼雕花窗棂突然飘落几片纸屑,在夕阳里泛着熟悉的米黄色。
"让让!侍郎府上香!"四个健仆推开人群,中间捧着鎏金香炉的正是那日丝帕上绣的秦府管家。李去浊退到石狮阴影处,瞥见正红褙子的东方秦兰正在阁前糖画摊前驻足。她金线刺绣的袖口拂过摊主草把,三只糖凤凰啪嗒落地。
阁楼厢房传来瓷器碰撞声。李去浊顺着排水管攀上飞檐,透过窗纸看见山羊须考官正将朱漆考箱推进暗格。青布包裹摊在案上,露出半截盖着户部鱼鳞印的卷宗。楼下突然爆发的争吵声惊得考官手一抖,茶汤泼湿了卷宗边缘——"淮水堤坝物料"几个字在湿痕下晕开。
"这糖画敢要三钱银子?"东方秦兰的声音清亮得像玉磬,腰间禁步撞得叮当响。她指尖捏着碎银在商贩眼前晃,余光却锁着阁楼窗口。李去浊趁机翻进回廊,厢房内考官正用帕子擦拭卷宗,桑皮纸密信从袖袋滑落半截。
茶房蒸腾的水汽掩盖了李去浊的脚步。他端着漆盘靠近时,考官突然转头:"茶童怎穿生员襕衫?"案上青布包裹哗啦散开,露出全本《淮水堤坝物料清册》,墨迹簇新的批注旁赫然是父亲的字迹。李去浊的指甲掐进掌心,去年秋决时刑场青砖的凉意仿佛顺着脊背爬上来。
玉笛声忽然转为《十面埋伏》的羽调。窗外闪过蓝衣壮汉的身影,他们腰间悬着的不是普通佩刀,而是东方府私兵制式的弯头短刃。李去浊掀翻茶盘,滚水泼向考官惊愕的脸,趁机将密信塞进青布包裹。山羊须男人嚎叫着拍打衣襟时,他瞥见卷宗末页的朱批:堤坝失修案证物俱毁,唯李氏族诛可绝后患。
"走水了!"东方秦兰的尖叫从阁底炸响。她扯断珍珠项链,浑圆的珠子在青石板上蹦跳,引得人群推挤奔逃。李去浊撞开试图关门的小厮,却见楼梯已被三个蓝衣人堵死。领头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正是去年在刑场押送父亲的刽子手。
东方秦兰的玉笛抵住金牙汉子的后颈:"东方家的狗也配拦我?"她褙子上的金线兰花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汉子颈后皮肤被笛孔压出红痕,却仍盯着李去浊冷笑:"小姐可知这罪奴身上背着几条人命?"
阁楼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香灰飘落。李去浊摸到袖中刻刀,父亲临终时塞给他的竹片在记忆里咯吱作响。东方秦兰的珍珠耳坠晃出一道弧光,她突然拽断腰间禁步砸向窗户。琉璃玉片迸裂的脆响中,李去浊看见考官正将青布包裹投入火盆,火焰吞没了"堤坝"二字最后的笔画。
"接着!"东方秦兰抛来的物件在空中划出红线。李去浊接住时掌心一凉,是她贴身的羊脂玉印,底部"东方"二字沾着胭脂。金牙汉子见状突然跪倒,其余私兵像被抽了脊梁骨般矮了半截。
暮鼓声从城楼传来,震得窗纸簌簌作响。李去浊攥着玉印退到窗边,火盆里卷宗已成烬。东方秦兰的裙角扫过跪着的私兵,像红鲤掠过死水。她指尖还捏着半截糖凤凰,琥珀色的糖稀正缓缓滴落在考官颤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