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顺理成章。
云楼宫少了条妖龙，紫桓院少了位星君。
众仙看在眼里，却都不敢去触中坛元帅的霉头。
故而无人作声，就仿佛从未有过这人一般。
云楼宫内，一切都按部就班。
三太子修行不误，偶尔下间降妖，全当疏松筋骨。
周而复始，又是一个百年。
中坛元帅天生地养，性格洒脱，不喜与同僚往来。
故而诺大的天庭里，算得上与哪吒交好的，也唯有二郎真君一人。
正值当日无事，难得二人都落了清闲，于是登上观澜亭对酌。
杨戬晃晃酒杯，遮住眼底笑意，率先开口:
“此地甚好啊。”
哪吒端起琉璃杯一饮而尽，正欲再倒，听得杨戬这没头没尾的话，动作也停住了。
“你选的地方，还要我夸你不成？”
杨戬听了也不恼，长袖一挥，二人面前被云雾笼罩的景色瞬时清晰——
漫无边际的海面布满萤火，犹如星盘，实为奇观。
杨戬颇为满意地点头，看了看身旁人晦暗不明的神色，状似不经心的开口，
“今日月满潮平，唯有东海才有此奇观啊。”
哪吒不接话，只自顾自的饮酒。
“啧。”
空荡的酒壶倒不出半点佳酿，哪吒上了醉意，没等开口质问东道主，却先听得一语，
“此处离东海甚近，不若你我二人同去找龙王讨杯醒酒茶喝。”
哪吒心下绯腹，
［要去了东海，那就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随即脸色微微一变，开门见山地说道，
“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他。如今我已悔过，放他自由，时过境迁，不必再提。”
所谓旁观者清，杨戬难得有心为挚友着想，于是只得旁敲侧击，
“这些年，倒是不见你娶妻。”
“二哥。”
哪吒叹气一般低声，
“你看我如今这样，妻离子散，一身离索，休得取笑。”
杨戬毫不留情地大笑几声，随即再次开口，
“我倒是听说，敖丙也不曾娶亲，如今他在黎山老母门下静修，几百年不涉尘世，敖光曾给他议亲，都无结果。”
哪吒置若罔闻，以眼观心，若以入定。
片刻后，睁眼苦笑道，
“他始终放不下那个孩儿，大错既已铸成，该我的我受着便是。”
随即起身，于临别前，深深望了一眼东海。
杨戬见他脚步微微踉跄，欲送他出亭，哪吒抬手制止，
“二哥，不必送了。此事不必再提，万般皆空。”
杨戬沉默不语。
望着哪吒离去的背影，他若有所思。
良久，
杨戬自言自语般感叹开口，
“万般皆空，唯因果不空。”
……
“听说了吗？最近下界热闹呢。”
“可是普陀山？我听闻那里出了条兴风作浪的妖龙，为祸一方。”
“不仅如此，那妖龙阴险狡诈，神将几番与之交手都吃了亏，向天庭求援呢。而且那妖兽——”
说话的仙子忽然压低了声音，似乎在避讳什么，
“那妖龙，专吃孩童骨肉！”
说完这句，还担心的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安心。
随即继续开口：“也不知道天庭会派哪位神将去……”
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只见她们刚刚交谈的地方，朱红墙壁的拐角阴暗处，
一位面容姣丽的少年长身玉立，神色莫测，分不清是喜是怒。
咻——
凌霄殿上，众人正在商议普陀山除妖人选，只听得破空声响起，一道玉简飞入殿中。
［我。］
简短的一个字浮现在空中，无比桀骜。可众人却没有半分责备。
无他，这玉简的主人他们心知肚明——
三坛海会大神。
众仙眼观鼻鼻观心，非常识趣的换了话题。
出了殿门，刚飞升不久的小仙拉着同僚好奇地询问，
“这普陀山的妖怪这么厉害吗？还要中坛元帅亲自出马？”
同僚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并不打算解释。
……
云层间雷鸣骤起，哪吒足踏风火轮急驰，混天绫在罡风里猎猎作响。
行至普陀山海域，忽见云雾深处隐现龙尾残影，鳞片泛着冰蓝幽光——
这分明是东海龙族才有的冰鳞甲！
哪吒心头猛地抽痛，那种不安愈演愈烈。
混天绫随心而动，化作赤蛟直贯九天。霎时间，云开雾散。
寒风吹彻，只见一道身影立在礁石上——
天青色衣袂在海风中翻飞，身姿清逸，若回风流雪那人闻声转过头，琉璃色眸子倒映着云絮流徙，恰似将海天相接处裁下的碧玺嵌入眼波。
此人不是敖丙，又是谁？
“……当真是你。”
哪吒握着火尖枪的指尖攥的发白，神识片刻间扫过方圆百里，发现竟无一丝妖气。
“你在此做甚？”
哪吒咬紧牙关，冷冷吐出这句话。
但若是仔细去听，就会发现这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近日海域有妖龙为害，本座特为此而来。你最好让本座相信，你与此事无关。”
火尖枪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红莲业火瞬间蒸腾而起，熊熊燃烧。
哪吒以枪指向敖丙，出声喝道，
“快说！”
敖丙神色淡漠，似笑非笑，
“百年有余，这见面礼倒是别致。”
随即近前两步，垂下眼眸，神色中满是落寞，
“普陀山近海域，我在普陀山场清修已近三百年。近日此处妖兽出没，专吃童男女，我亦曾为人父母，焉能不痛？今日特来查看，看看能为这些无辜的孩子做些什么。”
哪吒闻言，深深松了一口气。
这时，三太子才惊觉自己的手心竟出了冷汗，连火尖枪都滑腻的拿不住。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压的人喘不过气。
哪吒喉间泛起一丝腥甜，他强压心绪，哑声开口，
“多年不见，你可好？”
敖丙不答，只微微一笑，
“元帅听闻普陀山海域暴乱，既刻孤身来此，不带一兵一卒，足见厚情，敖丙心领，在此谢过。”
哪吒喉咙酸涩，几次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混天绫在风中猎猎有声，他低下头，艰难开口，
“你我之间，真的要如此生分吗？”
敖丙默不作声，淡定的后退一步，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中坛元帅梦里的蓝色的眼睛，此刻冷峻的望着他，全无半分温情。
哪吒拾起头，苦笑了一声，
“孩儿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有怨有恨，只管冲我来，我心甘情愿受着。”
说罢，哪吒持枪欲走，只是第一步尚未迈出，便停顿了下来。
只见他于风中回身，声音夹杂在细碎的风声里，传到敖丙耳边，
“你若…愿意，回云楼宫看看吧…你的东西都还在。”
说罢，哪吒转身正视前方。
海边云天交接处一抹绚丽的夕阳，他看了半响，蓦地笑道，
“走了，这边妖兽尚不知来路，清剿之前你不可再往，我且让风火轮护送你回普陀山。”
敖丙点了点头，随即却突然惊呼——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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