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高跟鞋的后跟咔嚓一声断在积水里。

苏晚没停，拖着歪斜的脚往前冲。负七层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震得头顶灰尘簌簌落下。她背上的陆霆骁已经没有呼吸，脖颈僵硬地搭在她肩头，黑色纹路像活物般顺着她手臂往上爬，渗进皮肤底下，又沿着血管往心脏方向蔓延。

芯片残片在背包里剧烈震动，像是要炸开。

甬道越来越窄，墙壁开始渗水，黏稠液体从砖缝里挤出来，滴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声。空气里有股味儿——羊水混着铁锈，还有一点点消毒水的余味，熟悉得让她胃部抽搐。

她记得这味道。

五年前躺在产床上时，就是这个味儿。

脚下一滑，她整个人跪倒，膝盖砸进一片湿漉漉的婴儿连体衣里。布料半融化，像被泡了很久，一碰就烂。她撑着手想爬起来，指尖却摸到个硬物——一个奶嘴，发黄，断裂，上面刻着“LS-001”。

她猛地抬头。

前方是道弧形拱门，蓝光从里面透出来，忽明忽暗，像是某种生物在呼吸。

她踉跄着站起，把陆霆骁往上托了托。尸体沉得像铁块，可她不敢放。

一步，一步，踩过满地残破的玩具和数据线。

拱门后，是一间巨大而诡异的主控室。

空间呈圆形，四壁如子宫内膜般起伏蠕动，表面布满粗大黑色血管状物质，随着蓝光节奏缓慢搏动。地面漂浮着褪色的婴儿服、泡胀的毛绒熊残骸、断裂的输液管。头顶穹顶裂开一道缝隙，冷光倾泻而下，照在房间中央那根巨大的圆柱形培养舱上。

舱体通体透明，内部灌满泛着微光的淡蓝色液体。

一个婴儿，赤裸悬浮其中。

脐带连接着金属环，铭文清晰可见：**LS-001**。

脸，和小骁一模一样。

苏晚站在门口，浑身发抖。

不是恐惧，不是震惊。

是记忆被撕开的剧痛。

她亲眼看着那个孩子长大。他第一次叫妈妈，他发烧时滚烫的小脸贴着她的手心，他怕黑，总要她哼摇篮曲才肯睡。她缝过他的第一件衣服，洗过他打翻的奶粉，抱着他在深夜里来回踱步……

可现在，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正漂在培养舱里，眼睛都没睁开。

背包里的芯片残片嗡鸣起来，频率和培养舱的脉动同步。

她靠墙滑坐在地，喘不过气。

视线扫过角落——一堆废弃的婴儿服堆成小山，每件都绣着编号：LS-002、LS-003……一直到LS-010。

最上面那件，是她亲手缝的。

浅蓝色布料，胸前缝着一块从旧围裙上剪下的布片，边缘已经发黑。她颤抖着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布料，那块布片突然渗出黑血，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滴。

“不……”

她缩回手，低头看向自己手腕。

黑色纹路已经爬到肩颈，皮肤下隐隐有光流动，像电路板在运行。

培养舱里，婴儿睁开了眼。

没有虹膜，瞳孔纯白如瓷，像两颗打磨过的石子。

机械合成音响起，稚嫩，平稳，毫无情绪波动：

“母亲，欢迎回家。”

苏晚猛地后退，脊背撞上操作台。

屏幕亮起。

全息影像浮现：五年前的产房。她躺在手术台上，腹部隆起，脸色苍白。医生递来一份文件，她接过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镜头拉近——纸上写着《基因授权书》，签名处是她的名字，旁边标注编号：**LS-004-2**。

她的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画外音是低沉的男声：“您自愿提供子宫作为LS-001原始体孵化容器，换取陆氏集团对您及胎儿的终身保护协议。”

影像里，陆霆骁站在角落，西装笔挺，脸色惨白。他看着她签字，没有阻止。

苏晚捂住耳朵，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可记忆翻涌上来——她记得那支笔有多冷，记得签完字后护士立刻给她打了镇静剂，记得意识模糊前，陆霆骁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对不起。”

她低头看向背上的人。

陆霆骁的脸贴着她的肩膀，嘴唇青紫，脖颈上的黑色纹路正和她手臂的纹路对接，形成一条发光的桥。

突然，他手指抽动了一下。

苏晚浑身一僵。

下一秒，陆霆骁猛然睁眼。

眼球布满血丝，瞳孔剧烈收缩。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是肺里灌满了水。他艰难地偏头，目光死死锁住她。

然后，他咬破自己的指尖。

鲜血涌出，他用尽全身力气，在她掌心狠狠划下两个字。

**杀他**。

字迹歪斜，带着血沫。

苏晚浑身一颤，枪从背包里滑出，落在手边。

她捡起枪，枪口对准培养舱里的婴儿。

手指扣上扳机。

可她下不了手。

那个孩子……哪怕只是复制品，他也叫过她妈妈。他会在她累的时候递来温水，会偷偷藏起她不想吃的药，会在她做噩梦时爬到床上抱着她说“不怕不怕”。

那是假的吗？

她的母爱，也只是程序设定的反应？

培养舱缓缓开启。

顶部闸门滑开，淡蓝色液体倾泻而出，顺着导流槽流入地面沟壑。婴儿缓缓下沉，双脚落地，脐带自动断裂。他站直身体，皮肤苍白，没有一滴水珠残留。

他笑了。

嘴角上扬的弧度，和小骁一模一样。

“您抚养的‘小骁’是失败品LS-001-B，情感模块不稳定，已进入回收程序。”他的声音依旧冰冷，“而我，才是原始体，您的亲生儿子。”

苏晚的手指在扳机上颤抖。

泪水砸在枪管上。

“你说谎……”她声音嘶哑，“他才是我的孩子……他才是……”

“母亲。”婴儿向前走了一步，赤脚踩在湿地上，没有声音，“您给他的所有记忆，都是我数据备份的一部分。您哼的摇篮曲，您缝的衣服，您亲他的额头——这些数据，都在我这里。”

他抬起手，指向墙角的操作台。

屏幕切换画面。

全息影像播放：她坐在床边，给小骁读绘本。他靠在她怀里，眼皮打架。她轻声哼唱：“星星眨着眼睛，宝宝要睡觉……”小骁迷迷糊糊接了一句：“妈妈也睡觉……”

画面定格。

婴儿说：“这段记忆，我可以完美复现。”

他张开嘴，开始唱。

“星星眨着眼睛，宝宝要睡觉……”

音调准确，节奏完美，没有一丝偏差。

可苏晚听得出——这不是她要的那个声音。

她的孩子，唱歌总是跑调。困了的时候，最后一个字会含糊成鼻音。有时唱到一半就睡着了，脑袋一歪，倒在她肩上。

这个孩子，太准了。

准得不像人。

她缓缓放下枪。

就在这一刻——

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哼唱。

断续，走调，带着浓浓的鼻音：

“星……星星眨……眨眼睛……宝……宝要睡……”

苏晚猛然回头。

声音来自甬道深处，很远，却清晰。

是真正的小骁。

那个会犯错的孩子，那个会撒娇、会哭、会因为她晚归而生气的孩子。

他还活着。

眼泪汹涌而出。

她转身，就要往声音方向跑。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

培养舱轰然炸裂。

玻璃碎片四溅，黑色液体如血瀑喷涌，浇在陆霆骁的尸体上。尸体瞬间碳化，皮肤龟裂，肌肉焦黑，眨眼间化为灰烬，只留下那枚金属环，坠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响。

墙上蠕动的血管状物质剧烈扭曲，凝聚成一行新字：

**“LS-004觉醒倒计时：00:05:00”**

警报声变了。

不再是尖锐刺耳的蜂鸣，而是低沉的倒计时滴答声，像钟表，又像心跳。

蓝光熄灭。

整层陷入黑暗。

唯有那串红色数字，荧荧发亮，映在苏晚脸上。

她站在原地，喘着气。

低头看向掌心。

陆霆骁留下的“杀他”二字，已经被汗水和血迹晕开，模糊不清。

可她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他让她杀了这个完美的复制品。

可她下不了手。

因为她忽然明白——

真正的胜利，不是毁灭谁。

是找到那个会走调唱歌的孩子。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金属环。

然后，转身，朝着歌声的方向奔去。

脚步带起水花，黑色纹路在她皮肤下游走，像苏醒的血脉。

身后，倒计时无声跳动：

**00:04:58……**

**00:04:57……**

甬道深处，摇篮曲越来越清晰。

有人在轻拍哄睡。

有人在喃喃低语。

“妈妈……抱抱……”

\[本章完\]

血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