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冯骥才的短篇小说集《俗世奇人1》以天津卫市井生活为背景，塑造了一系列身怀绝技、性格鲜明的民间奇人形象。本文以《刷子李》《泥人张》为研究对象，从细节描写、对比烘托、地域文化嵌入三个维度分析小说人物塑造手法，并探讨其艺术效果。研究发现，冯骥才通过极致化的细节刻画、多层次的对比设计以及深植地域文化的叙事策略，使人物既具“奇”之特质，又含“俗”之底蕴，在市井传奇与文化隐喻之间形成独特的艺术张力，为当代小说人物塑造提供了民间美学的典范。
关键词：冯骥才；《俗世奇人1》；人物塑造；细节描写；地域文化
一、问题的提出：市井奇人的“奇”与“俗”如何共生？
《俗世奇人1》收录的18篇小说以20世纪初天津卫为舞台，聚焦码头工匠、市井手艺人等底层人物，如刷墙匠“刷子李”、泥塑艺人“泥人张”。这些人物的独特性在于：他们既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又是浸润于世俗生活的“凡人”。学界对其研究多集中于民俗文化阐释或叙事风格分析（如陈平原，2018），但对人物塑造手法如何实现“奇”与“俗”的艺术统一，尚缺乏系统探讨。本文试图回答：冯骥才如何通过文学手法让市井人物既超越日常经验，又扎根世俗土壤？这种塑造手法对展现民间文化精神有何独特价值？
二、分析问题：人物塑造的三重手法解析
（一）极致化细节：以“形”写“神”的技艺隐喻
冯骥才擅长以细节刻画人物绝技，使技艺成为人物性格的外化符号。在《刷子李》中，“黑衣不染白”的细节贯穿全文：刷子李刷墙时“穿一身黑，干完活，身上绝没有一个白点”，甚至刻意在裤腿上留个黄豆大的白点，最终揭晓是烟油而非白浆。这种细节设计具有三重功能：
1. 视觉符号化：黑衣与白浆的强烈对比，将刷墙技艺转化为可感知的视觉奇观，如“墙面白得透亮，白得清爽”的描写，实则反衬刷子李动作的精准；
2. 行为仪式化：刷墙前“把随身带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袱打开，果然一身黑衣黑裤，一双黑布鞋”的细节，将劳动转化为具有仪式感的行为，暗示技艺的神圣性；
3. 心理透视化：徒弟曹小三从怀疑到信服的心理变化，通过“那白点原来是一个小洞！曹小三学徒头一天，见到听到学到的，恐怕别人一辈子也不一定明白呢”的细节收束，以旁观者视角强化技艺的震撼力。
《泥人张》中，泥人张“左手伸到桌子下边，打鞋底抠下一块泥巴”的动作细节同样精妙。这一“下意识”的行为既展现其技艺融入血脉的熟练度，又通过“抠泥巴”的世俗动作与“捏出个海张五脑袋”的艺术创造形成反差，凸显“奇人”在平凡中孕育非凡的特质。
（二）多层次对比：在冲突中凸显人物张力冯骥才通过人物自身、人物与环境、人物与他人的对比，构建立体的人物弧光。
1. 自身对比：绝技与凡俗的撕裂刷子李“艺高胆大”的自信与“怕人家疑他有手段”的谨慎形成内在矛盾，如他主动提出“只要身上有白点，白刷不要钱”，既展现对技艺的绝对自信，又隐含对世俗质疑的回应。这种矛盾使人物超越“神化”滤镜，更具凡人的真实感。
2. 环境对比：市井陋巷与技艺巅峰的反差《泥人张》中，“天庆馆里人人握扇，吃酒，一时间烟尘蒸腾”的世俗环境，与泥人张“左手飞快地捏弄”的专注形成对比。陋巷酒肆的喧嚣反而成为技艺绽放的舞台，凸显奇人“大隐隐于市”的文化隐喻。
3. 他人对比：庸常与卓越的参照刷子李的徒弟曹小三代表世俗眼光，其“拿目光仔细搜索刷子李的全身”的行为，与刷子李“悠然摆来，悠然摆去”的从容形成对比，通过旁观者的“凡”反衬主角的“奇”。同理，海张五的傲慢与泥人张的隐忍形成冲突，最终以“贱卖海张五”的智斗收束，在对比中完成人物性格的升华。
（三）地域文化嵌入：市井土壤中的人物根系
天津卫的地域文化是人物塑造的深层底色。冯骥才将方言、民俗、市井生态融入叙事，使人物成为地域文化的具象载体。
1. 方言俗语的性格化运用
《刷子李》中“那白点原来是个小洞！”的天津方言感叹，《泥人张》中“嘛样的人，捏嘛样的泥人”的俚语，不仅还原了地域语境，更通过语言风格展现人物的直率与智慧。
2. 民俗场景的功能性建构
刷墙、捏泥人等技艺本身属于天津民间行当，冯骥才在描写中嵌入“码头上的规矩”“行会的讲究”等民俗细节，如刷子李“到了哪儿，哪儿就赛升天一般美”的行业口碑，使人物技艺获得文化合法性。
3. 市井生态的隐喻性书写
天津卫“码头文化”中的竞争意识（如“各凭本事吃饭”）、江湖义气（如泥人张对海张五的智斗而非武斗），通过人物行为转化为叙事逻辑，使“奇人”的存在既符合地域文化逻辑，又成为民间精神的象征。
三、解决问题：艺术效果的三重维度与文化价值
（一）审美维度：市井传奇的诗性转化
冯骥才通过细节、对比与地域文化的融合，将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升华为艺术审美。刷子李刷墙时“手臂悠然摆来，悠然摆去，如同伴着鼓点，和着琴音”的描写，将劳动转化为舞蹈；泥人张捏泥时“眼睛也只瞅着桌上的酒菜，这左手便摆弄起这团泥巴来”的细节，展现技艺融入生活的诗意。这种“以俗为雅”的塑造手法，使市井奇人超越现实原型，成为民间美学的符号。
（二）文化维度：民间精神的现代性表达
小说人物的“奇”本质上是民间智慧与工匠精神的集中体现。刷子李对技艺“毫厘不差”的追求，泥人张“捏谁像谁”的极致，暗合中国传统“道器合一”的文化精神。在现代性语境下，这种对“手艺”的执着叙事，既是对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反拨，也是对民间文化主体性的坚守。正如冯骥才在《俗世奇人》序言中所言：“这些人物绝非虚构，而是活生生地在市井里趴着的”，地域文化的嵌入使人物成为民间文化的“活态传承”。
（三）叙事维度：短篇小说的人物塑造范式创新
相较于传统小说的宏大叙事，《俗世奇人1》以“切片式”写法聚焦人物某一特质（如技艺、性格），通过极致化手法在有限篇幅内完成人物塑造。这种“以小见大”的策略为短篇小说提供了范式：细节的密度决定人物的厚度（如刷子李的“黑衣”细节贯穿始终），对比的强度决定性格的张力（如泥人张的隐忍与反击），文化的深度决定形象的广度（如天津卫的地域符号）。这一范式对当代微型小说创作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四、结论
冯骥才在《俗世奇人1》中塑造的市井奇人，通过极致化细节、多层次对比与地域文化嵌入的手法，实现了“奇”与“俗”的艺术统一：技艺的神奇性与生活的世俗性相互渗透，地域文化的特殊性与民间精神的普遍性彼此映照。这种塑造手法不仅使人物成为天津卫的文化标本，更在现代文学语境中重构了民间美学的价值。从刷子李的“黑衣”到泥人张的“泥巴”，冯骥才以文学之手捏塑出的，既是一个个鲜活的市井灵魂，也是一部镌刻在俗世里的民间精神史诗。
参考文献
1. 冯骥才. 俗世奇人[M].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6
.2. 陈平原. 市井江湖：冯骥才《俗世奇人》的文化解读[J]. 文学评论, 2018(02): 45-53.
3. 李春雨. 论《俗世奇人》中的民间叙事美学[J]. 当代作家评论, 2020(03): 120-128.
4. 王富仁. 中国现代小说史[M].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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