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器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整个片场陷入死寂。
导演的烟灰缸已经积了半寸烟灰,他却浑然不觉,手指仍保持着按下回放键的姿势。副导演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角落里,场记小姑娘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却还是砸在了场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Cut——”
导演的嗓子哑得不像话,这两个字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片场灯光骤然亮起,刺得众人眯起眼。
可没有一个人动——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顾鸩最后那个凝固的微笑里。
“兔菲……”导演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三两步跨到片场中央,却在距离兔菲两米处硬生生刹住脚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兔菲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瘦得惊人的脊背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化妆师精心调配的“尸斑”在他脖颈处泛着青紫,嘴角的血痂已经干涸。
“过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这条……完美。”
片场像滚油中倒入了一盆水,终于炸开了锅。
“我的天……”摄影指导一把扯下贝雷帽,“恐怖如斯的新人,最后那个眼神!他怎么能连瞳孔扩散的节奏都控制得这么准?!”
“你们看到胃痉挛的细节了吗?”医务组组长揪着白大褂领口,“我特么差点叫救护车!”
场记小姑娘终于哭出声,抽抽噎噎地指着监视器:“他、他连死后手指抽搐的节奏都像真实尸僵一样……”
人群中央,兔菲缓缓睁开眼。
他第一反应是看向被藏匿的情报,确认道具完好后,他才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兔菲老师!”助理冲过来想扶他,却在碰到他冰凉的皮肤时吓得缩回手,“您、您体温怎么这么低?!”
兔菲摇摇头,想说话,却剧烈咳嗽起来。为了演出濒死状态,他已经连续36小时只喝盐水。
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突然裹住他。
咕咚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向来从容的脸上罕见地失了血色。
他半跪下来,用掌心贴着兔菲的脸颊暖了暖,然后当着全剧组的面,将人背了起来。
“我带他去输液。”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眼神扫过欲言又止的导演,“夸赞的话留着明天说——现在,他需要当个活人。”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副导演才如梦初醒般抓起对讲机:“快!把兔菲老师最后那段特写调出来!这特么不拿影帝天理难容!”
监视器上,顾鸩最后那个微笑被定格放大。
明明已经“死亡”,睫毛上却凝着一滴要落不落的泪。
……
输液室的灯光很冷。
兔菲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针头,葡萄糖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嘴唇因为脱水而微微干裂,眼珠也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咕咚猫坐在床边,手里握着热水杯,热气氤氲,却遮不住他绷紧的下颌线。
空气安静得让人心慌,病房里的氧气像一点点被抽干了。
兔菲忐忑不安地偷偷瞄了咕咚猫一眼,喉咙动了动,声音粗哑像菜刀划过钢铁:“哥。”
咕咚猫没说话,只是把水杯递到他唇边。
兔菲乖乖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温水润过干涩的喉咙,却没能缓解他心里的忐忑。
他抿了抿唇,看着咕咚猫冷峻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我是不是演得太过了?”
咕咚猫闻言终于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半晌,才低低地“呵”了一声。
“过?”他的声音又沉又哑,“你知道导演刚才给我发信息说什么吗?他说——”
他顿了顿,强压着的怒火,又一寸一寸陡然涨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重复导演的话:“这他妈不是演技,这是献祭。”
兔菲睫毛颤了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
咕咚猫盯着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他嘴角还没卸掉的血痂妆。
“胃疼吗?”他问。
兔菲先是摇头,过了几秒,又点头,最后小声承认:“……是有点,但是就一点。”
咕咚猫闭了闭眼,把少有的脏话在嘴里面滚了一遍,然后咽了下去。
再睁开时,他忽然笑了,笑得兔菲心里发毛。
“你真是……”他咬着牙,“演得……太好了。”
兔菲一时之间怔住。
“好到,我想骂你,又舍不得。”咕咚猫的声音低了下来,“让我想起我第一部戏的时候……”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像是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小配角,要演一个绝症病人。导演再三强调要真实,我就真的三天不吃饭,躺在床上等拍‘弥留’那场戏。”
“当时剧组有个老演员,六十多岁了,演我爷爷。他看我饿得发抖,偷偷塞给我一块巧克力。”
咕咚猫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兔菲的手腕,声音很轻:“我虽然真的很想吃,已经饿到眼前发黑了,但是我还是拒绝他了。你知道他告诉我一句什么话吗?”
“什么话?”
“戏要真,但命更要真。”
兔菲的眼眶一热,“我还记得那部戏,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苦。”
咕咚猫看着他,忽然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兔菲的造型揉得像鸟窝。
“所以,兔菲。”
他声音沙哑含着几分后怕,“你演得够真了,下次别拿命拼。”
兔菲鼻尖发酸,忽然撑起身子,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输液管被扯得一晃,药水瓶叮当作响。
咕咚猫僵了一瞬,随即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按在胸口。
“哥……”兔菲把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我以后……会注意的。”
咕咚猫没说话,只是默默用力收紧了怀抱。
窗外,夜色深沉。输液室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道温柔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