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近乎砸门的巨响撕裂了夏渝家凝滞的空气。
“夏渝!开门!夏渝!是我!时序!”门外是时序嘶哑到变调的呼喊,伴随着拳头重重捶在门板上的闷响,每一下都像砸在屋内夏渝妈妈的心尖上。
夏渝妈妈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给女儿温的牛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手一抖,杯子差点脱手。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女儿紧闭的房门,又看向疯狂震动的大门,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女儿在里面悄无声息,门外这个男孩的声音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慌!
“谁?谁在外面?”夏渝妈妈的声音也在发抖。
“阿姨!开门!求您开门!我是时序!夏渝的朋友!她可能出事了!”时序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而迫切。
“出事”两个字像冰锥刺进夏渝妈妈的心脏!她猛地想起女儿这些天的异常:锁门、无声的哭泣、死寂的眼神……她几乎是扑到门边,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门锁。
门刚开了一条缝,时序就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带着深秋夜晚的寒气,眼睛赤红,头发凌乱,穿着拖鞋的脚上沾着泥水。他甚至没看夏渝妈妈一眼,目标明确地冲向夏渝紧闭的房门。
“夏渝!夏渝你开门!回答我!”他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破碎,“是我错了!我不该犹豫!不该让你一个人!求你开门!看看我!”
门内,一片死寂。比任何回应都更令人心慌。
夏渝妈妈彻底慌了神,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夏渝!夏渝你开门啊!别吓妈妈!”她也冲到门边,用力拍门。
就在夏渝妈妈颤抖着手要去拿备用钥匙,甚至想报警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门锁转动声响起。
房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
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照亮了门口两张写满惊惶的脸。夏渝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脸色白得像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茫然。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素描本,像抱着最后的浮木。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看到她还站着,时序和夏渝妈妈同时松了口气,巨大的后怕让他们几乎虚脱。但夏渝的状态,依旧令人心惊。
“夏夏……”夏渝妈妈声音哽咽,想上前抱住女儿。
夏渝却像受惊的小动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妈妈的触碰,目光空洞地掠过她,最终落在了时序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残留的痛苦,有深重的疲惫,还有一丝……认命般的平静?
时序的心狠狠一揪,他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得化不开的痛悔:“夏渝……对不起……我来晚了……”
夏渝看着他,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看着他赤红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痛楚,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疲惫地摇了摇头。**那摇头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
“夏渝!”
“夏夏!”
时序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冰冷轻盈的身体,夏渝妈妈也扑了过来。两人手忙脚乱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夏渝扶到床上。她的额头滚烫,呼吸微弱而急促。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夏渝妈妈哭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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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冰冷而刺鼻。单人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夏渝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打着点滴,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她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紧锁着,仿佛在梦中也无法摆脱沉重的枷锁。
病房外的小会客室,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穿着白大褂的心理医生刚刚离开,留下了一份初步评估报告。诊断栏里,“中度抑郁发作”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夏渝妈妈和时序的心上。
林妙也赶来了,眼睛红肿,紧紧抓着夏渝妈妈的手。
“阿姨……”时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看着夏渝妈妈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庞,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夏渝妈妈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或指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种被现实击垮的无力感。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憔悴不堪的男孩,想起他昨晚不顾一切冲来的样子,想起医生说的“及时的干预和强大的支持系统非常重要”。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的声音嘶哑,“医生说,她需要时间,需要专业的治疗,需要……爱和陪伴。”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时序,“也包括……你的。”
时序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是,”夏渝妈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清醒和沉重,“时序,阿姨问你一句实话。那个‘英才计划’……伯克利……你还去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时序眼中的光亮,也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挣扎和痛苦。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我……”他张了张嘴,看着病房门缝里露出的那张沉睡中依旧不安的脸庞,想到她之前那句绝望的“不是一个世界”,想到她推开自己时的决绝……留下,是他此刻最本能的渴望。但留下,真的对她好吗?留在这个充满压力、随时可能引爆她母亲不满的环境里?看着他为了她放弃前程,然后在她心里种下更深的愧疚枷锁?
就在他内心激烈交战,几乎要被撕碎时,病房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
三人立刻冲了进去。
夏渝醒了。她睁着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死寂,而是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妈……妙妙……”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干涩的沙哑。目光最后落在站在床尾,满眼血丝、紧张地看着她的时序身上。
病房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夏渝的视线在时序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深深镌刻进心里。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时序……你去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
“去伯克利。”夏渝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去完成你的‘英才计划’……那是你的梦想,也是……你该走的路。”
“夏渝……”时序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上前一步想说什么。
夏渝却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得让他心慌:“别说什么‘为了我留下’……那样……我会更恨自己。”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我生病了……我知道。我需要时间……需要自己……慢慢好起来。”她看向妈妈和林妙,眼中带着恳求,“有妈妈,有妙妙……还有医生……我会努力。”
最后,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时序脸上,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遗憾,有深深的眷恋,但更多的是一种放手后的决绝和……祝福。
“你的人生……不该被我拖进泥潭。”她扯出一个极其苍白无力的笑容,却比任何哭泣都更令人心碎,“去飞吧……时序。飞得高高的……去看你该看的风景……去弹……你该弹给世界听的曲子。”
她微微喘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我也会……努力好起来。然后……去画我的画。我们……都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做自己该做的事。”
“等我们都……能发光的时候……”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地、无比珍重地,重复了那个未完成的约定,“……再说。”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林妙捂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落。夏渝妈妈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
时序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他看着病床上那个虚弱却无比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自我牺牲般悲壮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片虽然依旧荒芜、却已努力挣扎着透出一丝微光的土地,巨大的痛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席卷了他。
他明白了。夏渝在用她最后的力量,推开他,也推开所有可能成为她负担的牵绊。她选择了一条更艰难、更孤独的路——独自面对疾病,独自走向康复。不是为了成全他,而是为了……成全她自己未来能“发光”的可能。
这份清醒的痛,比任何挽留都更让他心碎,也更让他无法拒绝。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他伸出手,这一次,夏渝没有躲开。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一滴未落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像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和压抑到极致的深情:
“好。我去。”
“但你答应我,一定要好起来。”
“好好吃药,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画你的画。”
“我会看着你,夏渝。无论多远,我都会看着你发光。”
“等我们都……真正准备好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回来找你。 不是‘再说’,是‘一定’。”
夏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泪终于滚落,没入鬓角。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但她的手指,在被子下,极其轻微地、颤抖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最终缓缓松开。
时序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对着夏渝妈妈和林妙,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姨,妙妙,拜托你们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要去飞了。飞向大洋彼岸,飞向未知的挑战。但他知道,他的根,他的心,永远系在那个躺在病床上、努力与黑暗抗争的女孩身上。他会变得更强,更强,强到足以在未来,为她撑起一片没有阴霾的天空。
而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的夏渝,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感受着心脏深处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刺痛。离别,终于不再是悬在头顶的阴影,而是变成了她必须独自穿越的荆棘之路。 但这一次,路的尽头,似乎不再是彻底的黑暗,而是她自己亲手点亮的、遥远却真实存在的微光。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透出了一线微弱的晨曦,挣扎着,试图刺破厚重的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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