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的秋天来得格外早。
清音阁外的枫树刚刚染上第一抹红，阿月就迫不及待地摘了几片最鲜艳的，用细绳串成链子，挂在窗棂上。
“秦姐姐，你看！”
阿月踮着脚调整枫叶的位置，“等萧大哥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秦梦梦正在誊抄经文的手微微一顿。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阴影，像永远擦不干的泪痕。
三个月了，她始终没有告诉阿月那个雨夜的真相。
每当小姑娘问起萧大哥何时归来，她只能说“快了”。
“阿月，”
秦梦梦放下毛笔，“今天想不想学新的剑招？”
阿月眼睛一亮：“是萧大哥教过你的那种吗？”
“不，”
秦梦梦从柜底取出一把缠着红绳的木剑，“是苗寨的刀法。你阿娘留下的手札里有记载。”
阿月接过木剑，小脸突然黯淡下来：“秦姐姐，萧大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枫叶沙沙作响。
秦梦梦蹲下身，平视着阿月的眼睛：“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
阿月低头用脚尖划着地面，“我昨晚梦见阿娘了。她说萧大哥去了和她一样远的地方…”
秦梦梦将阿月搂入怀中，感受着小女孩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静安师太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
阿月闷闷的声音从她肩头传来，“那萧大哥是哪一颗呢？”
秦梦梦抬头望向窗外晴朗的夜空。
她忽然想起萧夜雨临终时望向她的眼神——那么平静，那么满足，仿佛只是要去赴一个遥远的约会。
“最亮的那颗。”
她轻声说。
次日清晨，秦梦梦正在整理萧夜雨的遗物。
那把夜雨剑被她小心地包裹在油布中，剑柄上还残留着主人握过的痕迹。
阿月蹲在一旁，好奇地翻看一个雕花木盒。
“这是什么？”
阿月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封未拆的信件，信封上都写着“梦梦亲启”。
秦梦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信封。
这些都是萧夜雨在她出家后写的，却从未寄出。
最早的一封日期是五年前，最近的一封则是他们重逢前一个月。
“要看看吗？”
阿月递来一封。
秦梦梦摇摇头，将信件重新放回盒中：“以后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那些字里行间的温度。
“秦师妹！”
方清远匆匆走进院子，“段盟主到山下了，说有要事相商。”
秦梦梦眉头微蹙。
自从那夜在姑苏别院一别，她与段天德再未见面。
所有后续事宜都是通过书信往来，他突然来访，必有变故。
段天德在会客厅等候，一身素色长衫，比上次见面消瘦了许多。
见秦梦梦进来，他起身拱手：“秦姑娘。”
这个生疏的称呼让秦梦梦微微一怔。
曾经相敬如宾的夫妻，如今已是江湖同路人。
“段盟主有何指教？”
她平静地问。
段天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冷千秋没死。”
秦梦梦瞳孔骤缩：“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剑刺穿他的心脏…”
“魔教有一种‘龟息假死’的秘术。”
段天德沉声道，“探子来报，冷千秋三日前出现在川西，正在集结残部。”
他顿了顿，“还有…他在找一个人。”
秦梦梦立刻明白了：“阿月？”
段天德点头：“苗寨的血脉对魔教炼丹有特殊用处。冷千秋想必是要用她来疗伤。”
秦梦梦握紧了腰间的剑：“他休想。”
“我已派人加强峨眉戒备。”
段天德犹豫片刻，“但最稳妥的办法，是送阿月离开中原。西域或南海，魔教势力不及之处。”
秦梦梦望向窗外。
阿月正在院子里追一只蝴蝶，笑声清脆如铃。
这个已经失去太多的小女孩，难道还要再次漂泊异乡？
“我会保护她。”
秦梦梦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段天德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青城山深处有个隐秘村落，是我早年发现的避世之所。若事不可为，可带阿月暂避于此。”
秦梦梦接过地图，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曾经与她同床异梦的男人，如今却成了最可靠的盟友。
命运有时真是讽刺。
“多谢。”
她真诚地说。
段天德摆摆手：“不必言谢。萧夜雨…他是个真汉子。”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若有机会，替我给他上柱香。”
秦梦梦将段天德送至山门。
临别时，他突然问道：“你恨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秦梦梦却明白他问的是什么——那些年有名无实的婚姻，那些因世俗礼法而压抑的情感。
“不恨。”
她看着远处的云海，“我们都只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段天德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秋风中显得格外萧索，曾经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如今也不过是个满心遗憾的中年人。
当夜，秦梦梦做了一个梦。
梦中萧夜雨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朝她伸出手。
她想跑过去，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萧夜雨只是微笑，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但她听不见…
“秦姐姐！秦姐姐！”
阿月的呼唤将她惊醒。
秦梦梦睁开眼，发现阿月举着油灯站在床前，小脸煞白：“有人…有人在敲窗户…”
秦梦梦立刻清醒，示意阿月噤声。
果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嗒嗒”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叩窗棂。
她悄无声息地拔剑在手，慢慢靠近窗户。
就在她准备一剑刺出时，窗外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
“秦姑娘…是我…”
这声音…秦梦梦心头一震，猛地推开窗户。
月光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瘫坐在窗下，正是她以为早已死去的柔儿！
“你…！”
秦梦梦剑尖直指柔儿咽喉。
柔儿惨笑：“别急…我是来…赎罪的…”
她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焚心散…解药…我偷偷…留了一份…”
秦梦梦的手微微发抖：“萧夜雨已经…”
“我知道…”
柔儿咳嗽几声，嘴角溢出鲜血，“但这药…能救那孩子…”
“阿月？”
柔儿点点头：“冷千秋…要用她…炼‘血婴丹’…”
她抓住秦梦梦的衣袖，“表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娘…这算是我…最后一点良心…”
秦梦梦这才发现柔儿腹部的伤口已经溃烂，散发着腐臭。
这样的伤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
“冷千秋…三日后…攻山…”
柔儿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练成了…血魔掌…专破…峨眉剑法…”
她的瞳孔开始涣散，“表姐…其实我…一直…”
话未说完，柔儿的手突然垂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这个一生都在嫉妒与仇恨中挣扎的女人，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生命。
秦梦梦轻轻合上柔儿的眼睛。
月光下，这对表姐妹一个站在窗内，一个倒在窗外，仿佛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界限。
次日清晨，秦梦梦将柔儿葬在了后山一处僻静角落。
没有立碑，只种了一株野梅。
阿月在一旁默默看着，突然问道：
“秦姐姐，你难过吗？”
秦梦梦望着新坟，轻声道：“她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阿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刚采的一束野花放在坟前：“阿娘说，人死了就不记仇了。”
秦梦梦摸摸她的头：“你阿娘是个聪明人。”
回到清音阁，秦梦梦立刻召集峨眉众弟子商议对策。
根据柔儿临死前的情报，冷千秋将在三日后率魔教余孽攻山，目标直指阿月。
“掌门闭关未出，我们只能靠自己。”
方清远神色凝重，“血魔掌专破我派剑法，硬拼恐非上策。”
秦梦梦沉思片刻：“段盟主给的地图呢？”
方清远取出地图铺在桌上：“青城山离此两日路程，现在动身还来得及。”
秦梦梦摇摇头：“逃不是办法。冷千秋既已盯上阿月，必会穷追不舍。”
她指向地图上一处山谷，“我们在这里设伏。”
众人凑近细看，那是一个形如葫芦的山谷，入口狭窄，内里宽阔，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妙！”
方清远击掌，“谷内布阵，引君入瓮！”
计划很快敲定：秦梦梦带阿月假意逃往青城山，引冷千秋追击；方清远则率峨眉精锐提前在葫芦谷设伏，一举歼灭魔教余孽。
当夜，秦梦梦将阿月哄睡后，独自来到萧夜雨的灵位前。
那柄夜雨剑静静地摆在供桌上，剑鞘上落了一层薄灰。
她轻轻拂去灰尘，拔剑出鞘。
月光下，剑刃寒光凛冽，仿佛还带着主人的温度。
“夜雨，”
她低声说，“这次，换我保护你在乎的人。”
剑身映出她坚定的面容，一滴泪水悄然滑落，在剑刃上碎成无数光点。
三日后，一切按计划进行。
秦梦梦带着阿月“仓皇出逃”，果然引来了冷千秋的追击。
当她们进入葫芦谷时，魔教众人已经将谷口团团围住。
“秦梦梦，这次看你还往哪逃！”
冷千秋站在一块巨石上，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但眼中的邪气却更盛。
秦梦梦将阿月护在身后：“冷千秋，你为祸武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冷千秋大笑：“就凭你？”
他猛地挥手，“上！活捉那女孩！”
数十名魔教弟子蜂拥而上。
秦梦梦长剑出鞘，剑光如虹，瞬间刺倒三人。
但敌人实在太多，她且战且退，很快被逼到山谷深处。
就在冷千秋以为胜券在握时，山谷两侧突然杀声震天！
方清远率领峨眉弟子从埋伏处杀出，打了魔教一个措手不及。
“中计了！”
冷千秋怒吼，却并不慌乱，“区区峨眉剑阵，奈何不了我的血魔掌！”
他双掌突然变得血红，带着腥风扑向秦梦梦。
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秦梦梦的剑法虽精妙，却渐渐被血魔掌的邪气压制。
“表姐！”
阿月突然尖叫。一个魔教弟子正偷偷靠近她！
秦梦梦分神之际，冷千秋一掌击中她肩膀。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她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结束了。”
冷千秋狞笑着举起血红的右掌，朝她天灵盖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突然从侧面袭来，直取冷千秋咽喉！
冷千秋仓促闪避，还是被划破了脸颊。
“谁？！”
他愤怒地转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后走出，手中长剑寒光凛冽：
“夜雨剑萧夜雨，特来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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