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比婚礼那天更浓,像一层无形的膜裹住鼻腔。苏晚棠盯着病房天花板上的花纹,努力辨认那些淡蓝色的曲线是海浪还是藤蔓。陆沉舟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时,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划过他腕间的碎镜纹身——那是婚礼后他为纪念共振纹的,与她后颈的蝴蝶遥相呼应。
"沉舟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少见的迟疑,"我们昨天是不是去了游乐园?"
正在调输液泵的陆沉舟手指顿住。输液管里的药水泛起细小的气泡,像极了他们在老宅古井里看到的荧光字迹。"你记错了,"他轻声说,将她滑落的碎镜毛毯往上拉了拉,"我们昨天在实验室做检查。"
她皱眉,眼神飘向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婚礼现场的照片,碎镜蝴蝶停在他们肩头,像撒了一把星星。可她对那天的记忆却像被雨水打湿的画,模糊得只剩光影。"可是我记得......"她咬住下唇,"记得摩天轮的声音,还有你给我买的棉花糖,是草莓味的。"
陆沉舟的心脏猛地抽紧。那是他们十五岁时的事,他第一次带她去游乐园。她因为害怕过山车,拽着他在摩天轮里躲了整整一下午。他看着她此刻困惑的表情,突然想起昨夜值班护士的话:"苏小姐一直在喊'沉舟哥哥救我',但瞳孔对记忆测试卡没有反应。"
"晚棠,"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们明天再去游乐园好不好?坐最高的摩天轮,买最大的棉花糖。"
她笑了,笑容却带着疏离:"好啊。不过......你真的是我男朋友吗?为什么我觉得我们认识很久了,久到像上辈子的事。"
他喉头一紧,不得不别过脸去。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在地面投出破碎的影子,像极了她现在的记忆。自从三天前的共振之后,她的记忆就开始随机跳跃,有时停留在童年,有时滞留在老宅大火前,却独独缺失了婚礼之后的片段。
深夜的实验室里,陆沉舟盯着显微镜下的细胞样本。苏晚棠的血液在载玻片上泛着微光,那些碎镜状的细胞正在吞噬正常细胞,像一群饥饿的蝴蝶。他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镜魂共振是双刃剑,能修复记忆,也能焚毁灵魂。"
"陆总,这是您要的加密文件。"助理递来一个金属盒,"根据您母亲的遗嘱,必须在镜魂共振发生后开启。"
盒盖弹开的瞬间,一张泛黄的纸页飘落。陆沉舟认出那是母亲的笔迹,却在看清内容时,手指剧烈颤抖——
"沉舟,当你看到这页日记时,说明镜魂共振已成功。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双宿主共振的代价,是其中一人的记忆会逐渐消散,最终只剩一具空壳。作为母亲,我曾试图修改这个定律,但所有实验都证明:镜魂宿主,只能存活一人。"
最后一句被墨水晕染,像是写的时候落了泪。陆沉舟踉跄着后退,撞上身后的实验台,试管跌落的脆响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眼前闪过苏晚棠在婚礼上的笑容,想起她穿婚纱时说的"我的答案,从六岁就写在泳池底了"。
"不......"他低声呢喃,抓起桌上的碎镜钥匙扣,却发现钥匙扣表面浮现出细小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这是他们共振的信物,如今竟也在预示着破碎。
凌晨三点,苏晚棠从梦中惊醒。她摸着床头柜上的小鸡钥匙扣,忽然想起七岁那年,陆沉舟为了帮她捡掉进泳池的钥匙扣,差点溺水。可当她转头看向病床边的陪护椅时,却发现坐着的是许言,穿着陌生的灰蓝色卫衣。
"许言?"她困惑地问,"沉舟哥哥呢?"
许言放下手中的保温杯,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他......有点事要处理。晚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记得,你是许言,是我们的好朋友。"她想坐起来,却发现手上戴着陌生的银戒,"这戒指......"
"是你自己买的,说好看。"许言别过脸去,声音有些哽咽,"晚棠,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护士说你该喝药了。"
苏晚棠摇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2025年6月15日,距离婚礼已经过去七天。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婚礼当天,之后的日子像被人用橡皮擦擦去了。"许言,"她轻声说,"我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少了一块。"她按住太阳穴,那里正突突地跳着。
许言还没来得及回答,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陆沉舟站在门口,西装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眼底布满血丝。苏晚棠看见他胸前别着的碎镜胸针——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他说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戴。
"沉舟哥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他几乎是冲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晚棠,"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纸,"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医院的床太硬了。"
她点头,却在他扶她起身时,看见他后颈的胎记——颜色比昨天更深了,接近深灰,像要融入皮肤。"你的胎记......"她伸手去摸,"怎么变颜色了?"
他身子一僵,迅速别过脸:"可能是没睡好。"
回家的车上,苏晚棠靠着车窗打盹。陆沉舟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想起母亲日记的最后一句:"如果必须选一个,妈妈希望你活下去。"他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色苍白如纸,而苏晚棠的睡颜宁静得像个孩子。
深夜,苏晚棠被一阵细碎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看见陆沉舟坐在飘窗边,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月光照亮他后颈的胎记——已经变成了铅灰色。
"沉舟哥哥?"她轻声叫他。
他迅速合上日记,起身走向她:"吵醒你了?我只是......看看文件。"
她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异常的冰凉:"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她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触到他西装下凸起的绷带,"你受伤了?"
"小伤,别担心。"他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攥住。
"让我看看。"她坚持。
当绷带解开时,苏晚棠倒吸一口冷气。陆沉舟的左肩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皮肉翻卷,却没有流血,反而泛着细碎的银光,像嵌了一身碎镜。"这是怎么回事?"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眼神躲避。
"实验事故。"他低声说,"别担心,很快就会好。"
她忽然想起白天在实验室看到的细胞样本,那些吞噬正常细胞的碎镜细胞。"是不是和共振有关?"她的声音发抖,"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变成这样?"
他猛地抬头,看见她眼底的泪光,心像是被人攥紧。"不是的,"他伸手替她擦泪,"是我自己不小心。晚棠,你只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交给我。"
她摇头,忽然想起许言白天说漏嘴的话:"陆总每天都在实验室待到凌晨,说要找到救你的办法。"救她?救什么?她的记忆紊乱真的这么严重吗?
"沉舟哥哥,"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听,我的心跳和你是同步的。我们是彼此的镜魂,对吗?"
他闭上眼,感受着她胸口的震动,那频率与他的心脏分毫不差。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双宿主共振的代价,是其中一人的记忆会逐渐消散。"原来从共振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偷走她的记忆,用她的灵魂来修补自己的。
"晚棠,"他睁开眼,眼底是决堤的痛苦,"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
"不许说这种话!"她捂住他的嘴,"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变老,要去看极光,要养三只猫,名字都想好了,叫小舟、小棠和知夏。"
知夏。这个名字像一把刀,剜进他的心脏。林知夏用生命换来的和平,难道就要因为这个残酷的定律而终结吗?他低头看着她腕间的碎镜手链,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此刻正发出微弱的光,像即将熄灭的烛火。
"睡吧,"他轻声说,替她掖好被子,"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她终于抵不过困意,闭上眼睛。陆沉舟坐在床边,看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忽然想起六岁那年,她发烧说胡话,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指不放。那时他想,只要能让她好起来,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现在,他终于有了答案。
凌晨五点,实验室的红灯亮起。陆沉舟将最后一支抑制剂推进静脉,看着镜中的自己——后颈的胎记已经变成彻底的黑色,而苏晚棠的细胞样本里,碎镜细胞正在快速凋亡。
"陆总,这样下去您会没命的!"研究员惊呼。
他扯掉手上的针头,拿起母亲的日记,翻到隐藏页,用钢笔在空白处写下:"妈,这次换我来选。我愿以身为镜,换她余生清明。"
走出实验室时,天已经亮了。他摸出西装内袋的戒指盒,打开来看,碎镜戒指在晨光中闪着柔和的光。这是他准备在结婚周年日送给苏晚棠的礼物,刻着"LZ&STT FOREVER"。
推开卧室门,苏晚棠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他昨夜看的日记。她转身时,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平静。
"我都知道了。"她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镜魂宿主只能存活一人,对吗?"
他僵在原地,看着她腕间的手链已经完全黯淡,而自己后颈的胎记正在一点点消失。原来共振的逆转已经开始,她在夺回属于自己的记忆,而他在失去存在的痕迹。
"晚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她走向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心脏上,"你以为我真的忘了吗?从你昨天戴错胸针开始,我就知道你在骗我。那枚胸针,你明明说要等到金婚才戴。"
他看着她眼中的清明,忽然明白过来——她的记忆紊乱是假的,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自己偷偷调查。而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为什么要这么傻?"她抬手抚摸他的脸,"你以为牺牲自己,我就会幸福吗?"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重重一吻:"因为我爱你,比爱自己更爱你。"
她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可我也爱你,爱到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任何结局。你看——"她举起自己的手,腕间不知何时浮现出与他相同的黑色胎记,"我已经逆转了共振,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命运共同体。"
"你疯了!"他怒吼,却在看见她眼底的坚定时,突然泄了气,"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因为你是我的沉舟哥哥,"她踮脚吻他的唇角,"而我,是你的小尾巴,永远都会跟着你。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他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窗外,朝阳跃出海面,碎镜吊坠不知何时重新拼合,在他们胸前发出温暖的光。
"答应我,"他在她耳边说,"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
"我答应你。"她抬头看他,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金边,"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不准再说'离开'这种傻话,"她捏他的脸,"还有,金婚那天,你必须戴着那枚胸针,陪我跳一支舞。"
他笑了,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好,都听你的。"
碎镜吊坠的光芒逐渐扩散,照亮了整个房间。在共振的涟漪中,陆沉舟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不是记忆,不是生命,而是缠绕他们多年的阴霾。从今以后,不管前方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有彼此在身边,就足够了。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