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发出去后，程家阳握着手机，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依旧暗着，没有任何回复。那种熟悉的、冰冷的失落感再次蔓延开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阮知微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好。”
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约定时间地点，只有一个干脆的“好”。
程家阳看着那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既有松了口气的释然，又有更深的紧张。他立刻回复：
“你在哪？我去找你。”
这一次，阮知微很快发来了一个定位——是外滩，他们第一次“正式”产生交集的地方，也是她曾经最爱去写生的地方。
程家阳没有片刻犹豫，拿起车钥匙便离开了办公室。
冬日的傍晚，外滩的风凛冽而潮湿，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气息。游客比旺季少了许多，显得有几分萧瑟。程家阳停好车，沿着江岸快步走着，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很快就在一个熟悉的观景位置看到了她。
阮知微没有像往常一样支着画架，只是一个人静静地靠在栏杆上，望着对岸陆家嘴在暮色中渐次亮起的霓虹。她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围着一条鲜红色的围巾，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和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鼻尖。
她看起来瘦了些，但背影挺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沉默的韧性。
程家阳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走到她身边，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和她一样望向江面。
“你来了。”阮知微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程家阳应了一声，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有江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最终还是程家阳先开了口，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对不起。”
阮知微依旧看着江面，没有说话。
“为我之前的逃避和沉默。”程家阳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为我用最糟糕的方式处理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为我……让你难过。”
阮知微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亮，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却又异常平静。
“所以呢？”她问，语气很轻，“你现在想说什么？”
程家阳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直视她的眼睛，不再逃避：“我想说，我错了。”
“我错把秩序和控制当成了生活的全部，却忽略了生命中最珍贵的，恰恰是那些无法被规划的意外和真实的情感。”
“我害怕失控，害怕未知，所以当变故来临，我第一反应是退缩，是躲回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我用‘为你好’、‘现实考量’来包装我的懦弱，却忽略了你的感受，伤害了你。”
他的语气诚恳而带着痛楚，这是阮知微从未见过的、卸下了所有冷静外壳的程家阳。
“那天在论坛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我遇到那个无法用常规方式翻译的词，在我最束手无策的时候，是你的画……是那种感性的、充满生命力的色彩，给了我灵感。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你所说的‘呼吸感’，你带来的‘混乱’，并不是我需要清除的干扰，而是……能让我的世界变得完整、变得鲜活的关键。”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阮知微，你问我有没有勇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有。”
“也许我还不够好，也许我还会犯错，也许未来的路会有很多不确定。但是，我不想再因为害怕而失去你。”
“去法国的机会很重要，但比起一个没有你的、按部就班的未来，我更想要一个有你参与的、充满色彩和可能的现在。”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阮知微面前。
阮知微低头看去，信封里装着的，是那份已经填写好、只待最终提交的驻外调派申请意向书。而在最上面，用回形针别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程家阳清晰有力的字迹：
“本人经慎重考虑，决定放弃此次驻外派遣机会。申请人：程家阳”
阮知微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程家阳。
他……放弃了？
为了她？放弃了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光明的职业阶梯？
程家阳看着她震惊的眼神，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这不是一时冲动。这是我权衡之后，遵从内心做出的选择。”
“阮知微，”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和我的世界不同，而是因为你的不同，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更真实的世界。”
“也许我们的频率不同，节奏不同，但我想尝试，和你一起，谱写出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乐章。”
“现在，换我来问你，”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不容退缩的坚定，“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江风依旧在吹，对岸的霓虹变幻着绚丽的色彩，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忽明忽暗。
阮知微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光环和伪装，只剩下笨拙而真诚的告白的男人，看着他手中那份沉重的、代表着他抉择的放弃书，眼眶终于无法抑制地湿润了。
所有的委屈、不安、愤怒，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江风吹散，融化在他那双盛满了真挚和忐忑的眼睛里。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接过了那个装着放弃书的信封。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信封上他坚定的笔迹，然后又抬起头，迎上他紧张的目光。
良久，在程家阳几乎要屏住呼吸的等待中，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
“程家阳，你知不知道，放弃这个机会，你可能会后悔的。”
程家阳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会。如果放弃你，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阮知微看着他，眼泪终于滑落下来，但嘴角却缓缓扬起了一个明亮的、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般的笑容。
她将那个信封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某种沉甸甸的承诺。
然后，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带着寒意和雪松气息的大衣里。
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
“那你以后……不准再突然消失，不准再冷暴力，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程家阳浑身一僵，随即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紧紧地、用力地回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好。”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带着淡淡颜料清香的发间，声音沙哑而郑重，“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外滩的灯火倒映在江面上，随波光碎成万千星辰。寒冷的江风中，两个曾经来自不同世界的人，紧紧相拥，用彼此的体温，温暖了这整个冬天。
有些答案，不需要言语。
一个拥抱，已然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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