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港”危机的尘埃落定,悄然改变着江宅内凝固的空气。那份冰冷的契约感依旧,却多了一层粘稠的张力。晚餐桌上,江北雁偶尔会就某个商业问题简短询问许橙月的看法,语气平淡,却不再是完全的漠视。许橙月则深陷许氏的泥潭,父亲许志远对星海科技股权的执念,以及宋妍关于父亲操控江北雁母亲医疗费的指控,像藤蔓缠绕着她。
初冬的清晨,许橙月的生日悄然而至。
江宅如常,冰冷而安静。她自己几乎遗忘。早餐桌上,江北雁翻看报纸的侧脸冷硬。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目光未抬。
“星海科技股权转让的会议,”许橙月声音紧绷,“下午去许氏总部。父亲…很坚持。”
“嗯。”短暂的停顿后,他放下报纸,抬眼:“晚上别安排应酬,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四个字,像小石投入沉寂心湖。许橙月抬眼撞入他深眸。心跳加速,荒谬的期待滋生。“协议里没有规定必须共进晚餐。”她脱口而出,带着试探与防备的盾牌。
江北雁眉头微不可察一蹙,随即冰封。“随你。”他起身离开,背影疏离。
果然。自作多情。许橙月压下失落,投入工作。与父亲的拉锯战心力交瘁。傍晚,带着疲惫回江宅。餐厅佳肴精致,对面座位空荡。自嘲一笑,她坐下,食不知味。
玄关响动。江北雁携寒气归来,沉默入座。凝滞的晚餐即将结束,周赫捧着深蓝色朴素质感礼盒出现。
“江总,东西到了。”周赫将礼盒放于江北雁手边,目光掠过许橙月,复杂难辨。
江北雁擦过嘴角,看也未看,将礼盒推向许橙月。“给你的。”声音平淡,视线投向窗外夜色。
许橙月心脏骤紧!难以置信地看着盒子,又看向他紧绷的侧脸。迟疑伸手,解开绸带,掀开盒盖。
一本厚重、封面磨损却保存完好的深蓝色精装画册静静躺在那里——《The Masterpieces of Impressionism: A Journey Through Light and Color》。
呼吸停滞!瞳孔放大!
她颤抖着捧出画册。泛黄扉页,熟悉的大学图书馆钢印和借阅编号。夹在书页间,一张泛黄借书卡——她的名字,学号,离开前最后一周的日期。背面,一行铅笔小字:「好想拥有这本绝版画册啊… 特别是莫奈睡莲那页。」
泪水汹涌决堤!滴落纸页!
这本绝版画册!她大学时在图书馆翻阅过无数次的心头好!只在某个午后,靠在他肩头指着莫奈睡莲时,随口提过一次的梦!
他…他竟然记得!五年恨意与误解之后,他送来了这本承载青春梦想的珍宝!
“你…”她泪眼朦胧看他,声音哽咽破碎,“你怎么…找到的?”
江北雁喉结滚动,端起水杯猛灌一口,目光固执锁着窗外,声音紧绷疏离:“周赫托人找的。不是什么难事。清理旧物想到的。还你个念想。别想太多。”
轻描淡写,如何承载背后可能的寻找与执念?酸楚、愧疚、震撼如海啸灭顶!晚餐在诡异沉默中结束。江北雁近乎仓惶离席。
许橙月抱着画册回房,反锁门。蜷缩地毯,摩挲封面,泪水浸湿衣襟。五年委屈、愧疚、屈辱与此刻悸动疯狂搅动。
为平复心绪,她走向书桌旁未整理好的旧物箱——几本专业书,漆面斑驳的音乐盒(母亲遗物),一个深棕色刻藤蔓花纹的旧木盒(江北雁当年手作,装着他们的大头贴、小纸条、电影票根…)。
拿起木盒,指尖拂过粗糙木纹。打开,泛黄纸片照片上,是两张无忧笑脸。今昔对比,酸涩悲凉吞噬她。长叹一声,将木盒放上书桌,准备推走箱子。
箱子底部卡住地毯边缘。用力一拉,箱子移开,露出翘起的地毯一角。下面似乎…压着东西?
她蹙眉弯腰,掀开地毯。
一个很小的白色塑料药瓶。没有标签。 但瓶身是那种医疗级半透明白塑料,瓶盖是特殊的防儿童开启设计——深蓝色内盖需用力下压才能旋转打开。更重要的是,瓶盖中央,印着一个微小的、凸起的绿色树形浮雕标志。
许橙月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对这个瓶子太熟悉了!五年前,江北雁的母亲重病住院时,她曾无数次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看见江北雁疲惫不堪地靠在墙上,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这个一模一样的药瓶!瓶盖上那个独特的绿色树形浮雕,是瑞士某家顶级精神类药品生产商的防伪标识!她当时还问过他,他只说是帮助稳定情绪、改善睡眠的辅助药,神色异常疲惫回避。后来她悄悄记下了药瓶的样子和那个标志,甚至去查过(虽然当时没查到具体成分),只记得那药似乎很贵,且管控严格。
氟西汀!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她的记忆!几年后,她在分析一家跨国药企的财报时,深入研究过其精神类药物管线,其中就包括这种经典抗抑郁药!就是这个瓶子!这个标志!
巨大的震惊和尖锐的心痛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捏紧药瓶,指尖冰凉刺骨!这药…是江北雁的!它出现在她的房间地毯下…只有一个可能:是他不慎遗落,或者…在他状态极差时,曾短暂地待在她的房间里?(这个念头让她心口抽痛)佣人清扫时没发现,被地毯盖住了。
刹那间,无数画面冲击着她:
书房深夜孤灯。
他眉宇间刻骨的疲惫与阴郁。
眼底深潭般的冷寂。
周赫那句沉重的“别再让他失望第二次”…
他偶尔流露的自厌…
是他! 那个强大的、冷峻的男人,一直在沉默地对抗着抑郁症的深渊!独自一人!这五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父亲操控的阴影下,他究竟承受了多少?!
手机如同垂死般疯狂震动!宋妍!
许橙月颤抖着接通。
“月月!查实了!!”宋妍的声音愤怒急切,带着哭腔,“当年江北雁母亲的天价治疗费!源头是许氏秘密资金池!通过‘星晖资本’离岸公司洗钱!操作IP指向你爸在瑞士银行的加密服务器!月月!你爸当年不仅逼走你!他还用钱操控了江北雁母亲的命!拿捏他的软肋!把他往死里逼啊!”
每一个字都像毒匕捅心搅动!她捏着冰冷的药瓶,听着父亲最卑劣的行径,身体剧颤如落叶,踉跄扶墙!父亲…用如此肮脏手段操控生命线!将带血的“恩情”强加!江北雁知道多少?他的痛苦、抑郁、濒临崩溃…多少源于她的“离开”?多少源于父亲的致命一刀?!
手机屏幕再亮,周赫的信息:
「许小姐,如果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请立刻、彻底销毁。当它从未存在。江总不需要怜悯。他一个人…承受得够多了。别让他…再经历一次五年前那样的崩溃。算我求你。」
“哐当——”
冰冷的药瓶从许橙月脱力的指尖滑落,重重砸在厚地毯上,闷响惊心。
许橙月背靠冰冷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左手边,是那本承载着青春微光的绝版画册,莫奈的睡莲流淌静谧永恒。右手边,是那个滚落在地、揭示深重伤痛的药瓶,瓶盖上绿色的树形标志像狰狞的烙印。
一边是穿透时光的月光。
一边是噬骨灼心的苦药。
一边是迟来的酸涩温柔。
一边是至亲的血腥枷锁。
滚烫泪水模糊一切。冰冷墙壁寒意刺骨。她终于看清:横亘在她与江北雁之间的深渊,从来不只是五年前的逃离。那是冰山一角。水下,是她父亲用金钱、谎言、生命和人性编织的——万丈深渊。
巨大的痛苦与绝望如冰潮灭顶。她蜷缩在地毯上,像受伤幼兽,无声呜咽。江北雁…他独自在黑暗中,究竟背负了多少?她该怎么办?